清如玉壶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23 编辑 <br /><br /> 清如玉壶冰 文/熊荟蓉　　一
　　他相信，很多事必然要发生，因缘早就注定。
　　一如在那个叫西洲的地方，在那棵年迈的乌桕树下，遇见那个低头剥莲蓬的女子。
　　清，你的莲蓬，我全要了！他对她说。
　　他无端地以为，她的名字，应该叫清。
　　先生，我叫冰。抬起如水的清眸，她粲然一笑。
　　清如玉壶冰。他沉吟道。既而朗声大笑，清即是冰，冰即是清！
　　直如朱丝绳。那先生是叫直，还是绳呢？她莞尔。
　　他讶然，定定地看着她，低低地说，我叫帆。
　　她轻轻淡淡地问，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帆？
　　多年赴考白衣归，年近而立孑然身，岂不是过尽千帆皆不是！他心里一惊，满怀的莲蓬洒落一地。
　　再抬眼，她杏子红的单衫，鸦雏色的长发，已然不见，只剩下斜晖脉脉，水悠悠。
　　二
　　她相信，很多话根本不用说，因果已经知道。
　　他连续买了她六天的莲蓬了。她不曾言谢。
　　今天，她要送他一篮莲蓬，顺便，将他的白袍还他。
　　他的白袍，是随着昨天午后的一场急雨，降临到她身上的。白袍内，还有一张字条：愿结白头，等我。
　　她今天的莲蓬，粒粒饱满，呼之欲出。
　　一个又一个看客，都只看到了她篮子上的，白袍。
　　过尽千人，不是帆。
　　她提着满篮的莲蓬归去。夕阳，将她的失望拉得好长，好长。
　　一连数日，他没有再来。
　　一连数月，他没有再来。
　　莲子干了。一粒一粒，莹白如珠。她数着不见他的日子，一粒一粒，苍白苦涩。
　　三
　　只有白袍知道，她的夜，有多黑。
　　她心里的天涯，起初以为不远。陷进去，才知道无边。
　　跫音不响。归帆无期。她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那片帆的影子，在她的念想里，模糊又清晰。
　　偏远的西洲，竟容不下她的寂寞。
　　车如流水，马如龙。红娘踏破门槛。
　　她不见。不语。她小小的心城，固若金汤。
　　门庭渐冷渐寥落。阿母相劝父兄逼。一抬花轿远道来，锣鼓喧天声声催。
　　她云鬓散乱踉跄出，斜披白袍目呆滞，放荡形骸嘻嘻笑，疯疯癫癫呀呀语。
　　自此，她上无片瓦遮身，下无锥地立足。她住进自己的痴傻里。痴痴地，只念一个人。傻傻地，只等一片帆。
　　四
　　穿上紫袍的第一天，他就跃上白马。
　　他记得一座叫西洲的城，记得一个清如玉壶冰的女子，记得一个愿结白头的诺言。
　　几度莲花开落。他心中的她，一直在低头弄莲子。那莲子的白，曾慰藉他的白衣方冠。那莲心的苦，曾陪伴他的寒窗苦读。
　　他相信，所有落成的都是缘分。她一定还在等他，就像，他也在等她。
　　在那棵年迈的乌桕树下，他没有见到她杏子红的单衫，鸦雏色的长发。
　　一群孩童围着一个疯女人在唱歌：憨婆娘，不干活，只摘莲蓬只发呆；疯婆娘，不嫁人，不穿红来却穿白……
　　他见到孩童拳脚下，她身上沾染污渍的白袍，还有手上，那满是泥淖的莲蓬。
　　清——他大叫一声，下得马来，抱起奄奄一息的她。
　　帆——她的声音，低得只有他听见。
　　一滴清泪，是她对他最后的馈赠。她将他的怀抱，当作了安眠的故乡。
　　清如玉壶冰。他用这五个字葬她。直如朱丝绳。这五个字，是他用来陪葬的。
　　他们一直分离，却又永远相依。他们从未表白，但是因缘注定，因果知道。
　　　　　　　　　　　　　　　　　　　　2015年4月16日于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