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向暖

　　寒冷的气息一旦入了骨髓，就不是轻裘薄衫可以抵挡，冬至顺势而来。在冰寒地冻的时节，冬至乃一在民间影响颇广的节日，宋朝文本《东京梦华录》有此记载，祭祖，吃饺子，不一而足。冬至前夕，祭奠祖先是家乡的传统，这是巢湖岸边的老规矩，任凭你身居何方，这一天总是要赶回去，一敬孝行。 　　虽是寒冬，周末的天气还是敞开了笑脸，寒意裹身不觉得是什么障碍。清早，太阳喜滋滋地爬出地平线，护送远行人一路向暖。

　　对于驱车回家乡，云娘常有一份与众不同的期待，在心底氤氲，此次为甚。自从劣疾来袭，她心中的田园梦，就像山坡上疯狂的茅草，几乎肆虐了整个心田。拥有自己的一方领地，做一回菜园子的帝王将相，她疯魔一般，全然罔顾病魔缠身的现实，挥舞着一把小铲子，意欲开疆拓土。

　　东奔西走，在小城的角角落落布上了她的足迹，从屋顶花园的畅想，到林地杂草丛中垦荒。前一段日子，在一处农民的庄园里购得巴掌大的一块田地。深耕细作，分畦平土，几小垄菜地，被修理得十分规整，有模有形，撒上菜籽，栽上幼苗，水肥一遍，如今霜冻抵临，已是青翠、碧绿、深黛、浅黄，各逞其能，一个个飒爽英姿。翘首盼着周末时光，云娘一定会去检阅一番它们，顺带捎上几棵精气神足的，带回来与之饕餮，让舌尖上的快慰彼此成全。

　　近日，不知她从哪探得一出消息，“国家有新规了，农村的宅基地可以认领”。说得有鼻子有眼。

　　一头雾水的我，在大院子工作怎么就不知晓？随即，忙跟着呼应，“好啊！那回去好好拾掇一番”。多年前，老房子墙倒屋塌，如今房梁片瓦早已荡然无存。

　　上山祭拜完毕，云娘的心思飞奔宅基地而去。

　　当下的旧村落，在时光的打磨下面目全非，村子里稀稀拉拉的，存活着的老宅子东倒西歪。有几幢老屋顽强站直了，多已颤颤巍巍，在寒风中苍老了容颜，门上一把挂锁，人去房空，看来也是多日。

　　乡亲们一个个倚路而建，顺着一条宽敞通畅的省道，将新宅一个个迁了过去。古有一条通衢大道，兴盛一处集市，今日依然。而那些湮灭于历史尘埃里的繁华，只是一段过往，如我当年的小山村。

　　老宅子的冷清，比这寒冬时节还要萧瑟。寻寻觅觅，宅基地依稀可辨，一截墙基，勾连起脑洞里的记忆，貌似当年的模样。只有忠诚的桂花树，顽强地戍卫在宅基地上，如一个家庭的精魂，一直不离不弃。那一刻，心底充盈着感动，向这群桂花树投去感激的目光。

　　“就是它了。”云娘激越之情，快要从自己的身躯里蹦出来。“筑好地基，一定要夯实。架上钢构，回去就联系厂家来组装。一层多少平方？不够，不够，那起码得三层。你看老人啊，孩子啊……” 　　她沉醉在自己的畅想里，估计一时半会，拔不出来。“让**飞一会吧！”

　　而我呢？想着她常对我说的一句话，“逗逼老婆欢乐多，是不是？”天马行空的梦想，此起彼伏。当然，这个可以有，暂时还没有什么成本，又何必惊扰到她的美梦呢？

　　羸弱的身躯，依然迸发如此强悍的畅想，在自封“逗逼”的路上心驰神往，大有不可收拾之态。 　　当病魔浩荡而来的时候，巨浪滔天。谁见过这阵势？多是丢盔卸甲，惶惶然不知所终。经过一番生与死的抵挡，三年多的时光，云娘成了“打不死的小强”，成了别人眼中顽劣可人的“豆豆”。竹筒倒豆豆，估摸说的就是她。

　　当下，她嘴一张，滚出来的豆豆光灿灿的。记得某次公园散步，看着成双入对的人流从身边擦过，“我是你的下饭小菜，要好好珍惜。如果哪一天拜拜了，受损失的可是你。你没老伴，不是我没老伴。”

　　讶异的我，愣在原地，良久。

　　生活中的伴侣，也许原本就是这样的形态，相互依赖。话虽粗糙了些，但理在这。 　　看着她弓腰驼背，以折腾为乐，将一干花草“新宠”，从花市菜场选妃进了家中，一派千娇百媚。租来的菜地离家足有二三十公里，却不忘每周殷勤前往探望，乐此不疲。时常多有不解，但她冒出的一句话，想必就是正解，“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时光，对于云娘来说，是一种倒计时的心态。

　　雷语频出，夹杂着豪横，生就一副平民的身，却攀附一副高士的形。“返景入深林”，追寻那份闲适清静的乡村生活，登基临朝，在菜园子里当上期盼已久的“山寨王”。重新返回家乡，也许不再是一份奢望。

　　一心向暖的云娘，常常自带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