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窗外

　　一
　　人住在城市，就如住在牢笼里，心中想的最大一件事就是飞翔。不是乘坐飞机飞，而是设想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这个物种被上帝造出后，就一直没有长出翅膀，只是在应该长出翅膀的地方长出了两只手臂。手臂与翅膀不是一回事，手臂可以帮助人干好事，比如帮助人用手写字、画画等；但手臂也可以帮人干坏事，比如帮人举着屠刀杀人，帮人用工具去破坏古建筑等。所以我认为手臂是中性的，而翅膀则是高尚的、有理想的，翅膀带来了自由，手臂只是带来机心。

　　人无法离开人群所居，也无法离开城市的楼群，长期去荒无人烟的地方隐居。一个人必须在某一座城市的某一处栋楼房里有一处房屋，並在这个笼子里度过幸福或者不幸的一生。2005年，当我买下了金河谷这处3室2厅的房子后，心是“悲欣交集”的。别人买房是为了结婚，我买房则是为了解决离婚后的漂移。不管怎样，却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栖息地。我本来是一个顾家的女人，但命运却给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离婚了，成了一个离婚女人。现在对我最大的事不是另择配偶，而是买一所可以栖身的房子。许多年来，我一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现在我必须务实了。在亲友的资助下，我如愿以偿地买下银河谷这座临江房子。这座房屋在江边，住进了这座房屋，立即产生一种稳定感和安全感。以至于感觉住建一座可靠的房子比找到一个好老公，更重要。 　　我买的房是二手房，但原主人的装修简洁明快，尤其是那个朝西开窗的凉台，一看就陶醉。新居的书房里有一排舒适大方的书柜，可以安置不同版本的书籍。我只带一箱子英语教学书和两本泰戈尔的书。我安静地把书摆放进书柜，舒了一口气。心想就这样啦，就在这个房间度过自己的后半生吧。凉台外是奔流不息地清水江。有懂易经的朋友为我看过生辰八字，说我命中缺水，因此栖息地应该有水。

　　二 　　我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许多年来，无论是婚姻，还是职场地生活，凡是我认定的路，一定要执拗地走下去。比如我执意于买临江的这处房屋，就有人劝我说，临江的房屋潮湿，还是离江远一点好。但是我心中想，好不好是我的事，与你有何相干？住进了银河谷房子，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每天打开西窗，就能看到亲亲的清水江。清水江是这个城市的母亲河，她穿城而过，城区建了很多的桥。我平时总是与清水江磕头碰脸，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但住进银河谷的七楼，反而觉得清水江更近了。清水江时而平静，时而咆哮，平静时，江面像一面镜子；咆哮时，像一群激越的烈马。守着这条江，心中十分安逸。我觉得江水可以弥补自己性格中的缺点，因为自己典雅有余，野性不足，而野性的桀骜不驯更能表现生命的爆发力，文学艺术需要张扬人性的野性。 　　在银河谷七楼的房子里，我生活得很惬意。爱情的话题太沉重了，我宁愿不去背负这座大山。当然，婚姻与爱情是两回事，亲友们知晓我已离婚，走马灯似地给我介绍过十几个对象。这些男士，看一眼就过去了，有的见了几次面，也就不了了之……与我见面的这些男士大都有地位、有金钱，却入不了我的眼。我并不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女人，只是一个不会再轻易被婚姻捆住脖子的人。一个人过日子多好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看电视剧看到后半夜也不会有人管，读小说读得热泪盈眶也不用担心会遭到白眼。 　　我喜欢这栋房子，也喜欢房子下面的小花园花园中的花草树木，小花园有枇杷树、广玉兰、樱花树、桃树，还有16盆盆景。风景是经过浓缩的大自然，春夏季节。人在花园的盆景之间流连，别有一番意味。不过小花园是小区公共财产，花园中难免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躲在自己的房间就不一样了，一切都是喜欢的，不仅喜欢房里的布局、家具、电器，也喜欢房间内的空气，空气中洋溢着楼下花园飘进的香气。我是一个喜欢用耳朵听世界的人，可是窗户外面的世界不总是好听的声音，会有汽车和三轮摩托车的轰鸣，有游人晨练时歇斯底里地练嗓子，有妻子发现丈夫有外遇时的争吵、摔碗声，有醉汉喝醉后的骂街，有……如此多的不和谐逼迫我关紧了窗子，并放大房间“特美声”音箱中的音乐。为了免听窗外的噪声，我会在白天和夜晚关掉窗户，但在清晨我会打开房间所有窗户，把花园里的各种花香请进房间，更重要的是请进鸟的晨唱。窗外也许没有100种鸟，但它们各具特色的歌唱至少有100种吧。

　　房间里请进了小鸟的唱歌，就有了动感，甚至长出翅膀，与鸟的歌声一起飞行。 　　三 　　我的房子里除了有花香，鸟声，还养过两个月的小狗。小狗是替朋友代养的。这个小家伙与我一点儿也不认生，第一次来我家，就竖起两条后腿舔我的手。朋友牵着它离开时，它竟然不肯离开，朋友说我有“狗缘”。这只小狗白白的像一个白色的小球，一周岁，属于比熊类，名字叫妞妞。朋友去广州进修，找了几个人代养，妞妞都不认。可是来到我家，就温顺得像只小绵羊，于是我决定代养妞妞。从此房间里除了我，有了另外一个小主人——小狗妞妞。妞妞真的进入角色很快，小家伙在卧室、书房、厨房、凉台，这瞅瞅，那看看，仿佛上级领导在巡视。它的后腿长，前腿短，走路的模样像是服装模特走丅台，既夸张，又优雅。我是极为讲卫生的人，每两天就为妞妞洗一次澡，再给它喷一点香水，于是它在房间里走动，就像一朵会走路的花朵。当然妞妞并不一直那么淑女，我从商店给它买了一只黄皮球，它高兴的不得了。妞妞用嘴巴拱球，把球从这个房间拱到那个房间，乐此不疲。当我踢了几次球，它居然无师自通地把球叼掉到我的脚下，让我把踢出去，它呢，左右扑球，简直像个足球守门员呢。很快我发现自己成了妞妞的玩伴，它根本不管我的读书写字或者洗衣服，都会把球叼到我的脚边，让我踢出去，如果不踢，它就像孩子受到了委屈……还好两个月很快过去了，朋友把小狗妞妞抱走，我让朋友一并把黄皮球抱走。我有睹物思人的习惯。 　　送走了妞妞，房间重返安静。但我的电脑更不安静了，因为我在一个文学网站由副站长晋升为站长。过去仅仅对网站作品回一下帖，现在必须学会打理后台，还要对20多位版主进行日常管理。不仅关注他们的网络生活，还要通过打电话关心他们的家庭、工作等，如果版主遇到难处，有了思想包袱，还要耐心进行疏导，成了版主们的知心大姐。我努力营造出一种文学网站大家庭的氛围，我还设法让大家在现实生活中有了某种联系，比如谁在职场升迁了，谁买了新房子，谁的儿女要结婚了，我都会通过QQ版主群告诉大家，享受着他们的快乐。我知道每个人上网都有属于自己的理由（甚至是隐私），而其中一个理由是共同的，这就是——孤独。由于在本地、本单位没有朋友，就通过网络寻找一份心灵慰籍。我为了使虚拟网络走向现实，每隔两年都会想方设法组织笔会，把天南海北的版主聚集到某一个城市进行面对面的交流。先在古城邯郸，而后在武汉，广州，大连搞过笔会（今年策划去桂林）。版主们见了面，那是一个亲呀，拥抱，唱歌，喝酒，跳舞，女版主们穿了平时舍不得穿的漂亮裙子，勾肩搭背地摆动作，照相，留下幸福的瞬间。笔会三天，大家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未来，忘记了辈份，只有当下，欢乐超过了一切……而欢乐的最开始的地方，就是在银河谷，是我在书房策划出来的。

　　四 　　时间在继续，亲友们继续孜孜不倦为我介绍对象。我不能驳他们的面子。这些男士们只是欣赏我还算姣美的皮相，并不懂得我的内心。我的内心是什么样子？我有时也不太清晰，我只是想活得像自己，而不是同化于当下的社会主流。换句话，我不合群。

　　当然我并不是真的不喜欢任何群，只是对人群颇为害怕，但喜欢鸟群和树群。在深秋和初春，当看到高空有大雁排队往南飞或者北往，心中都有说不出的喜欢，有时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再就是喜欢观看窗外的鸟群，江面上会有白鹭飞翔，楼顶会有三只白鸽咕咕咕地叫，更多的鸟是麻雀。这些小东西并不起眼，麻雀不像飞翔在清水江上的白鹭那么优雅，那么高贵，甚至连鸽子都不如，但它们也属于鸟类，是白鹭、白天鹅、白鹤这些高雅鸟类的同类。

　　我的母亲在70岁时皈依基督教，她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当然基督教不像佛教那样不杀生，但神爱世，也爱万物，其中包括爱麻雀这样的小鸟。母亲住在黔北的绥阳县，她会往窗台上的花盆放一点没有吃完的熟大米，等待麻雀飞来，叼走，吃饱。过一两天，母亲就会去看看花盆儿的大米有没有被麻雀吃了，如果吃了，脸上会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从绥阳探亲返回，也尝试把自己没有吃完的熟大米放到花盆，并把花盆置于凉台。几天过去了，熟大米依然安静地躺在花盆中，这说明麻雀不敢飞进凉台上吃东西，它们对人类警惕性太高。怎么办？我突然想到凉台外空调机上有雨棚，就撒碎大米到雨棚上，然后关上窗户。窗内窗外本来是两个世界，麻雀们就会吃大米时就会放心很多。

　　两天过去了， 雨棚上的大米依然如故，小鸟对人类的芥蒂太深了。 　　看到小麻雀终于开始吃碎大米了，我十分高兴，甚至有几分感动。多好啊，小鸟终于相信我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只小麻雀在第二天还领来了三只小麻雀，于是三只麻雀放心大胆地在雨棚上吃掉了所有的碎大米。我很有成就感，往后我每次往雨棚上撒米饭时，有意识多撒一些。麻雀们在雨棚上吃大米已经非常熟络，已不再拘谨，不再怕被人伤害。可以说雨棚就是它们的餐厅，它们吃饱喝足（我在雨棚上放了一个水盘），就把雨棚当做舞场，在雨棚上蹦来蹦去，三三两两地打闹，飞起来再落到雨棚上，乐此不疲。因为有了“雨棚餐厅”，麻雀们互相告知，麻雀飞来的次数、只数愈发稠密。它们放心大胆地在雨棚跳舞，唱歌，虽然唱的声音不如画眉鸟唱得好听，但同样令我心旷神怡。 　　我不知道自己独守金河谷的房子，远离人间情事，算不算特立独行？但我的心认可自己。我的这处房子除了父母来过，没有任何人来过，但我并不孤独。你看看，楼下的花园里有那么浓密的花香，书房里的书架上又那么深邃的古今文学名著，卧室里静静卧着的古筝，尤其是窗外漫天飞舞的麻雀们，真的是五彩缤纷。麻雀们和我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有几只麻雀甚至从窗户挤进房间，在我的餐桌上跳舞唱歌……所以说，无论怎样我都不能算作一个孤独的人。

　　我喜欢这样的独居生活。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我愿意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我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