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石狮的一个长得像鱼一样的男子和一个胖子
2022-01-12叙事散文五令书生
生活在石狮这座海滨城市里的人,就像生活在大海里的一群水生物一样。有大若航轮的鱼,有小若饭粒的虾,也有五彩斑斓的海葵,也有伸着双钳,见着啥就想夹啥的螃蟹。反正,精彩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海里的那群水生物有没有故事,但我知道,生活在石狮的每个人都是……
生活在石狮这座海滨城市里的人,就像生活在大海里的一群水生物一样。有大若航轮的鱼,有小若饭粒的虾,也有五彩斑斓的海葵,也有伸着双钳,见着啥就想夹啥的螃蟹。反正,精彩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海里的那群水生物有没有故事,但我知道,生活在石狮的每个人都是有一大堆故事的。忙在一大堆事儿中的他们,还会搞出另一大堆故事来,真是令人惊叹。我想,这或许就是人与水生物最本质的区别吧。
今天我要写一只鱼,不,是写一个人。其实,人不人、鱼不鱼的已经无所谓了。我常把他想象成一只鱼,一只鱼精。因为,他长得有点像奔波儿霸,而且长得还像霸波儿奔。另外,还顺带写一写一个胖子。
他姓樊,我叫他樊鱼头,个头不高,和我差不多,年龄也不老,也和我差不多。我来这个厂子时,他居然已经在这个厂子里呆十几年了。真是了不起,我差点就能想象得出,当年还是小屁孩的他在流水线上搬弄鞋子的样子来。更让我觉得他了不起的是,他居然把十几年的青春全付出在了那一条流水线上。
不知不觉,我呆在这个厂子里也已三年有余了,而来石狮打工也快十年了。时光真是磋砣呀。社会真像澡堂里的一个搓背大叔一样,把我搓揉得不像样子了。时间又像发廊里一个漂亮的姑娘一样,不知不觉地就消耗了我的青春。因此,我对好多东西都开始敏感起来了。特别是看到樊鱼头的处境时,便会感慨生活就像古装片里的那些窗户纸一样,用手指沾上唾液,轻轻一触,便破了。
樊鱼头与我同是四川人,我来自巴中,他来自自贡。他每天的任务就是负责把他所在的那条流水线上做好的鞋子用推车拉进仓库。虽然我能够天天见着他好几次,老实说,我和他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但却能够胡扯到一块儿,特别是扯关于女人的话题。到哪座山就得唱哪样的歌,我不可能跟他聊“老孔孟庄”,他听不进去,想必,我也聊不起来。关于女人的话题,我们会越聊越起劲,都像给打了鸡血一般。就连我们仓库那个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难说上十句话的云南小哥小高,在谈到女人时,也会两眼发青,口吐莲花。
三十左右的樊鱼头,眼下还是孑然一身,她没有老婆,所以,从他口里吐出来的谁谁谁,一定是别人的老婆,或者是别人的女朋友。他说他和厂里另外一条流水线的两个妇女夜里喝鲜啤、打扑克、玩双飞。我对此有点不相信,长得那么像一条鱼,居然还玩双飞。如果是真,那两女人得是喝得多高呀。
小高对此没有表态信与不信,但是,他把樊鱼头谈起的话题给延伸了,他说前几年,流水线上就有女子白天做鞋,晚上作陪,天天过着漫游三界似的日子。小高说的话,我有点拿不准了,仿佛信则有,不信则无一样。不信,是因为做流水线才赚几个钱,多陪几杯酒的小费便赚回来了,何必在工厂与酒场之间来回跑呢?信,是因为小高不仅是一个年轻的酒鬼,而且还是一个“铜豌豆”。在石狮,哪个酒家里的酒好喝,哪座楚馆里的姑娘好看,红酒白酒、环肥燕瘦,他都可以一一地道来。
关于女人的话题聊多了,始终也会腻。我们开始聊些更无聊的话题了,比如问他过春节回不回家这样没有噱头的话题。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时,他的回答居然把我惊呆了,他说他已有五六年都没回过老家了。厉害,五六年都没有回过家,他这是与家人或与家乡有深仇大恨吗?我却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因为细想一番之后,我觉得我有点大惊小怪了。首先,关于时间这东西,本来就说不清楚,五六年的时间,想想挺长的,可是,有时候回想起来,五六年真像一眨眼便没了的一样。其次,当年去成都求学后,我也有近四年没有回过家乡。对此有点感悟,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漂泊不定的命。
近两年,樊鱼头几乎每年都会在六七月回去,那段时间,他说他父母在老家买房了,要开始筹备装修了。当今中国,男青年买房,大多是给未来的丈母娘过眼瘾的。所以,我们常常取笑他:“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
其实,三十岁,对人生来说,也不算晚。现在追求幸福,结婚生子,如果顺利的话,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儿。然而,“如果”这词,总是太主观了,相较一些客观的事情,就太残酷了。比如,眼下,我们这个厂子的前景就非常不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而我们却多么希冀厂子能挺过它这命中的一劫呀。去年,关于厂子的负面新闻总是一时半会儿从手机新闻网上自动弹出来,大意是追问厂子七十多亿元的钱去哪里了,怎么会凭空消失呢。光看“七十多亿”这个数字,都觉得怪吓人的,看着也挺刺激的,而作为这个厂的员工,我们活得更刺激,每天都像活在刀尖上一般。重组会议、债务会议等等,各种会议,隔三岔五开上一次。每开一次,厂内的舆论风波极大,我们就像盯着手术台旁的这个厂子的心电走势图一样,起起落落着,看着特练胆。
厂子出现这样的状况,董事长们睡不着觉,其实我们也睡不好觉。有些人实在撑不住了,走人了。打去年开始,同事们又裁又走,看着特揪心。
在这个厂里的配底车间做了十几年的樊鱼头终于也还是辞职离开了。在外人看来,他是瞅着这厂子已垂暮了,没多少奔头了才辞职的。然而,却不是。说起樊鱼头离职的原因,突然就想起来了另一条流水线负责鞋子进仓的胖子。看到胖子,总想起七八年前那个常常到酒场去买醉,到楚馆去买春的自己来。那会儿我才二十出头,这会儿,胖子也是这个年龄档子。只是我早已从良多年了。
我与胖子的交情也不深,但是与他也会神侃到一块。话题同样不能是《老人与海》,还得是女人与酒。胖子职业生涯丰富,进这个厂子前,要么在夜店里跑腿,要么在酒场里“打更”。胖子这人,酗酒厉害,每周都会看到他带着浓浓的醉意上班,但在工作上,却也没有出现过弥天大错。我与胖子的交情确实不深,我问他要一个他们车间里一个女生的微信号码,他硬是死活不给。不得已,我使了一个小伎俩,摆了他一道,他才乖乖地答应了我提的事儿,还对我千恩万谢了一番。
虽然我没有了解过胖子是为什么会进厂来的,一般来说,在夜店之类的地方上班上习惯了的人,是不愿意进厂来的。因为这纯粹是两种天差地别的作业方式。但是,进厂做了一年时间的胖子为什么会自离,我尚能猜个一二。胖子喜欢今天花明天的钱,有时候,一个月的工资,前十天就会糟蹋光的。有时候,一个酒场,他就会糟蹋三四千。他有个习惯,一到酒场,就得点上几个“公主”,陪唱陪喝,还得点上几瓶洋酒。他这个样子的糟钱法,爽了一夜,苦上一月。但是,他并没有被饿死,而且,他那胖硕的身子,也没有被饿瘦,真是神奇。
然而,胖子的酒,并不是一月喝一回,他得喝上好几回。可是没钱,咋办?他寻思了一个“来钱”的方法,透支信用卡。他办了好几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的花钱法,让他也逍遥了大半年。上半年常见他红光满面,下半年,他就度日如年了,他的电话天天被催债的人打爆了。电话不止打给他,还打给他的那些亲戚朋友。他也真是坑亲,办信用卡上的电话号码全留的关系好的亲友。所以,他一欠债,他的亲友就全知道了。说到这里,我挺佩服厂子里另外一个工友,那真是透支信用卡的老手,他差不多透支了好几万元吧,结果他悄悄地自离了,然后找他还债的电话全打到厂长和生产经理那里去了,厂长和经理他们接到那些电话时,崩溃极了,他们差不多都不认识那位工友。不过,后来那位大神级的工友有没有被通缉,便不得而知了。
胖子差不多也是被催债催急了吧,索性自离后,换了个电话号码,像驼鸟一样躲了起来。后来听说,胖子的老爹替他还了好几万元的债。这真是实打实地坑爹呀。
话说回来,樊鱼头离职的原因,也与胖子类似,都是因为办信用卡欠钱了。然而,关于欠钱的原因,樊鱼头与胖子有很大的不同。胖子是因为喝酒欠债的,但是樊鱼头是因为他装修房子欠债的。樊鱼头没有想明白,他头一年用信用卡借了两万元,几个月未还后,第二年便滚到了差不多五万元,这到底是咋滚的?他实在想不透彻,同样,我也没有想透彻。
樊鱼头是去年末辞职的,大概是两周前,我才得知他在石狮当骑手送外卖。去年他说他要去他一个老表的一个工地上去做工,是修路工程,说是活儿很轻松。当时我窃笑,去工地会轻松,你就异想天开吧。果然,他真没有去工地。
近些年来,一直在厂子里上班,感觉身边多是低压槽人群,他们的生活平凡却又很奇迹。然而,他们的生活状态,却不适合梁衡先生式的写述。我准备把这个厂子的衰落史写成一部报告文学作品,专门写一写低压槽人群,然而却又觉得时机未到。毕竟,杨修式的死法,太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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