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岁月的沉香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7 编辑 <br /><br />品味岁月的沉香
计划的行程没有东浦，坦白地说，我甚至都不知道，绍兴还有这样一个千年古镇。去东浦完全是偶然，那天坐公交去安昌古镇，途径东浦，就因为向窗外多看了一眼，就窥见了绿树掩映下的静谧，临时决定，回来下车。
　　比起著名古镇，这里显然就是羞赧的少女，藏在深闺人未识，没有酒旗猎猎的店铺，没有满街的腊肉飘香，少了浓艳的脂粉气，少了雕琢的精致美，少了游人如织的局促感，除了我和儿子，没有其他游客，莫非这里被时光遗忘了？成了一帧帧渐行渐远的黑白画面，古朴得仿佛瞬间穿越了似的，穿越到它建立之初的东晋，这样的简约，这样的清新，这样的赏心悦目，省略了雕梁画栋的华贵，省略了锦衣玉食的奢侈，更省略了达官显贵的高傲，只有江南的小桥流水，只有纯净的邻里乡亲，只有似绿未绿的树木，这个小镇子素面朝天，充满平民布衣之气，让人想多和它亲近，多和它畅谈。

　　在这里，一切好像都远离了世界，也像是从来没有在梦中醒来。

　　原谅我鲁莽地闯进你微醺的江南时令，迂回曲折的水道就像随意缠绕在东浦的一条玉带，而一座座石桥就是这玉带上的美丽蝴蝶结，各式各样，那是时光轻轻滴落凝成的座座丰碑。蜿蜒在水边的黛瓦白墙，在悠悠岁月中，把日子过成了廊桥短亭；泛着淡淡绿意的柳树，就像一辈子都不出家门的老人，深居简出，用垂下的姿势为春天打着腹稿；排得整整齐齐的酒瓮，空空如也，可曾想到曾经的把盏言欢，细酌对春风？一串串红灯笼，恰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小心提着裙裾，清风徐来，流苏飞扬，袅袅娜娜，误打误撞地为古老的街市做了那么得体的渲染，却丝毫没有人群摩肩接踵的古镇那样风尘妖娆；在河边洗衣的女子，淳朴得就像我们北方的红高粱，手边泛起阵阵水花，宛若旧唱片，回荡着昨日的优雅……

　　把酒临风，枕河而眠，诗，原来是这样吟诵的……

　　喜欢古镇的老宅院，看得出年头不短了，在时间的信笺之上，总会被光阴随意印几枚闲章，刻几阙旧词，以示版权，却无心追究谁的责任。每一个建筑都在穿行的岁月中，留下沧桑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我们感受光阴的吐纳与呼吸。观察这些老式建筑的一梁一柱，感谢它们向我无偿示范了生命如何才能长久，怎样生长与停留。

　　漫步青石板路，一边流水脉脉含情，一边古宅伫立，三俩人坐在屋前闲聊，晾晒着被单衣服，突然觉得这世间的爱都像雪一样，落在了低处，落在了鲜为人知的普通人家的房檐边，落在了透明、干脆的阳光中，落在了小夫妻走亲访友的笑靥里，落在了船工不紧不慢的桨声上，这就是低调的好处，内敛、节制、素朴、天然，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时光静默，岁月莞尔，如此甚好。

　　老屋是光阴留给后人的碑文，而书写碑文的是生活在这里的一代又一代人。喜欢这里的人们，悄悄记住了几个剪影。

　　在庙桥下，几个人在一起闲聊，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正为老婆婆洗脚、剪指甲，一只小狗悠闲地踱着步，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关系，但阳光下，这样的画面让人心动。

　　在对岸的水边，一个上了年岁的老者，带着眼镜，安详地坐在竹椅上读一本厚厚的书，阳光从侧面打过来，那么专注，那么传神，非常有画面感，加上老屋在河水中的倒影和一只小船以及对岸的红灯笼、绿草为他做了最美的背景，让人的思绪音符一样瞬间苏醒，我想，我在用脚步丈量着古镇，而老人用一卷书行走着江湖，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我静静看了许久，不忍打扰老人，只是慢慢倾听自己的呼吸，内心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欣喜与感动。

　　我愿意在旅途中看到这样温暖的画面，我喜欢这些无法预设的美丽，它让我的旅途生活满是憧憬与等待。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细细碎碎，充满人间烟火味道，却有着不为人察觉的寻常之外的诗情画意，喜欢这样有故事的地方，和时光摩擦，生出火焰般的暖意，以青石板的抛光照亮前行的路。

　　不只这些，我感觉古镇的人们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就是静气，不急不躁，知书达理，安之若素。闲聊中得知，住在这里的多是老人，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了，和许多农村一样，这里成了空巢老人的居所。对比城里，这里的生活艰苦，但粗粝的生活，并没有把他们对爱的表达，也磨得粗粝，再平庸的生活，也会有最简单的幸福。即使是过年这样隆重的节日，这里也没有铺张的样子，整个一下午没听到鞭炮声，没有浓墨重彩的夸耀，依旧保有清静和素朴，享受着自家的从容与淡定，不让生活漏洞百出，依旧保有内在与外在的和谐统一。

　　其实，它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千年前的晋代，从无中生有的村落，到明清时期的酒香四溢的繁华，再到现在的静享安详，东浦，倒空一路的行囊，心灵变得更加丰盈和富有，外人看似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有些落寞，有些寒酸，不如那些名镇鲜衣怒马般张扬，其实，这就是满满的无，是铅华洗尽之后的回归，这才是生活的王道。流水不语，老宅无声，却被两旁的树道破春来的天机，不经意间，吐出生活的秘语。

　　想起俄国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诗：“为了呼吸和生活的静静欢乐，请问，我该向谁人表达感激？”万千繁华，总是抵不过内心的安稳与自由。东浦，你把你的灵魂碎片就这样随手丢在一边，我希望能够认真捡拾几片，以慰藉我不安的心。我懂了什么叫低调的奢华，你有名扬天下的美丽，可你不用，不屑用，你有泱泱千年的历史，可你不说，不屑说，这个曾经以酒著称的小镇，一直崇信“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样看来，东浦是孤独的，你可知，这里曾走出过大诗人陆游、辛亥先贤徐锡麟等人，本可以借他们扬名天下，可小镇却不倚仗他们的名望为自己争得什么，仿佛那是别人家的事，我们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吧，这个兴盛于古代的商镇，返璞归真，重新回到农业文明，不被外界的商品经济所熏染，让人平添了些许敬意。听说，不久，东浦也要开发了，以酒文化为中心打造古镇。我隐隐有种担忧，怕未来的东浦和很多古镇一样，失去本属于它的岁月的沉香，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还好，我应该庆幸，在这块璞玉上，曾打磨过自己。

　　离开了，还是痴痴恋着这里，一直在回想，回想那个冬日的午后，你，不施粉黛，布衣荆钗，从绿树掩映的丛林中，从小桥流水的深处，盈盈走来，走来，如一朵含笑的出水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