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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覃家林的栀子花

2020-09-24抒情散文秦时明月

覃家林的栀子花春末夏初。清晨。夜里那一场暴雨早已停息,空气清凉,山野绿得醉人。斑鸠在林间千遍万遍重复地歌唱,布谷鸟那空灵的啼鸣也在山野中或远或近地响起。各种晚放的花在薄薄的晨雾中开得疯狂。站在我家后坡上,可以望见对面岭岗那边覃家林露出来的
覃家林的栀子花


  春末夏初。清晨。

  夜里那一场暴雨早已停息,空气清凉,山野绿得醉人。斑鸠在林间千遍万遍重复地歌唱,布谷鸟那空灵的啼鸣也在山野中或远或近地响起。各种晚放的花在薄薄的晨雾中开得疯狂。站在我家后坡上,可以望见对面岭岗那边覃家林露出来的隐约的树梢。

  覃家林是覃家大院子后面的一片山洼,那里林木茂密,长着洋槐树、苦楝树、油桐树、桉树和好几笼野葡萄,一种密不透风的样子,那儿于我有一种深深的神秘感,虽然那神秘感大多来自于我脑子里无人能知的想象而已。覃家大院子的确很大,住着几十户人家,解放前是一户大地主的庄园。从后坡树林的缝隙间望下去,庭院叠叠,天井排排,一派灰黑色的森严。从那些天井里常常传出沉闷的犬吠,有时也会从院子的后阳沟里猛然冲出来一条恶狗。并且,覃家林已经不是我所在的生产队,那儿已经是我童年时自由活动的边疆,只要双脚跨过季家大坟包旁边那条石谷子小路,站在覃家林旁的沙土上,我那小小的心便开始感觉不安稳。   但是,覃家林竟是我童年时常去的地方。这是与我同龄的那些乡下孩子们大多不知道的事情。但是我的母亲知道。尤其是春末夏初,每天早晨起床后,我必做的一件事情,便是赤脚踩着黏稠的泥路,踏过两座草坡,到覃家林去摘栀子花。

  栀子花是母亲最爱的一种花。

  栀子是一种中药,开花之后,结出带四棱的纺锤状果实;成熟后,剥开外皮,里面有红黄色的紧实的籽粒,嗅着有微微的辛辣味。覃家林的栀子,是那边的生产队以前种植的经济作物,但看起来似乎量并不很大,也或许是没人管理而荒芜,便成为任其生长的野灌丛了。在覃家林边缘的那一片斜坡上,只在土块间的坎上稀稀拉拉立着几十株。开春后,栀子抽芽。叶子或圆或尖,光滑水润可返照晶莹的天光,嫩嫩的似乎吹弹即破。不高的灌丛,刚够站在地上的我矮小的身子的欣赏,审视和抚摸。

  那时,栀子是乡下众多植物中我最感神奇的一种。它并不满枝满杈疯狂地开在树上,而是恰到好处的点缀在嫩叶间;它的香气馥郁而不让人迷醉,在晨风中像细雾一般缥缈地流淌。每次去,我只摘两朵。一朵盛开的,一朵含苞的。盛开的那一朵,我要插在母亲的发间,含苞的那一朵,便插进盛清水的墨水瓶,置于木窗台上,让母亲劳作时,时时可以闻到隐隐的幽香,抬头就可以见到那娇小洁白的身影。

  与此同时,覃家林的桑树早已枝繁叶茂,正是桑葚成熟的时候。桑葚是文绉绉的书名,我们却叫它“桑泡”,那个“泡”调作阴平,满含着一种充满汁水的意味。爬上枝杈钻进桑叶的浓阴,寻找那些暗红或者紫黑的果实便是我摘栀子花时顺便必做的事情。做这些事跟摘栀子花一样让我那小小的心紧紧地悬着,因为可能会折坏桑枝引来那边农人的责骂和追撵。不过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将栀子花插在母亲的发际后,便从裤兜里掏出用桑叶包裹着的桑泡,将那一包晶莹如玉的美味呈献在母亲的面前。母亲乐意收下我送上的栀子花,却只吃我一包桑葚中的一颗。

  栀子花,是间植在土垄间的陡坎上的。那时,土中的红苕已经爬藤,包谷的苗子在清凉的晨风中摇着一行行醉人的绿色。白蝴蝶是最多的,一会停在苕藤上,一会停在包谷叶上,一会停在桑树上,一会停在栀子树上。我搞不懂它到底是喜欢什么。我想,我最喜欢的是栀子花,连让人垂涎的桑葚也比不上呢。我摘了栀子花,兜里揣着桑泡便开始往我的生产队的地面上跑。虽然那里跨过来不过几十米远,但是只要我的双脚没有踏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有点心惊胆战。有一个清晨,我摘了栀子花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了一个邪恶的声音,那是一个比我大一些的少年发出来的,他提着一只小巧的粪筐,后面跟着一只灰狗。他发现了我,然后就怪声怪气的喊:逮到起,逮到起,逮到那个偷花贼!然后就听见他唆那只灰狗来追我。我开始不要命地在那些松软粘脚的沙土里狂奔,一口气便跑过了那两座草坡。那小子没有追来,那灰狗自然也没有追来,但是跑回家里我气喘吁吁,面如土色,把正在做饭的母亲吓了一大跳。手里还紧拽着两朵栀子花。我把那支盛开的栀子花轻轻插在母亲的鬓际,一摸兜里的桑泡,没了。妈妈,那个娃儿喊我偷花贼!我对母亲说。母亲哈哈大笑,说:长大了别做偷花贼就行!

  其实,我是知道那边的人并不介意有人去摘栀子花的,只要不踩坏地里的庄稼。但是,我又分明很长时间相信那些栀子花是有守护神的,守护神便是那些白色的蝴蝶。那些蝴蝶在覃家林旁边那些地里飞来飞去,并不在意我小心翼翼地摘下栀子花,也不在意我爬上树去摘桑泡。但是,只要我拿着栀子花离开那块斜坡往回走,就必定有好几只蝴蝶飞过来,前前后后紧紧追随。我跑,蝴蝶就快飞;我走,蝴蝶就慢飞;我故意倒回去走,蝴蝶也往回飞。我驱赶它们,它们就飞远一点;我不理它们,它们就靠近我头顶飞。回到家,我对母亲说,那是覃家林的蝴蝶!母亲说,它们是送你回家的神仙!然后母亲从院坝边摘一朵盛开的蔷薇往水竹林一抛,说,送你们一朵玫瑰花!那些蝴蝶便慢慢地飞走了。我没有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把蔷薇花叫做玫瑰花,或许母亲真的一直是把蔷薇认作玫瑰的。但是母亲从来不将蔷薇花插在头上,虽然它也香气浓郁。

  母亲只戴我摘给她的栀子花。

  然而,这些已经是四十年前的记忆了。偶回老家,驱车经过那个山坳,似乎还可以望见覃家林那一片蓊郁的氛围,只是不知道那几十株散植于林边斜坡上的栀子树还在不在!而母亲的坟茔我是看得分明的,在老家屋后坡那一小片柏树林之下。那儿也可以望见对面岭岗上覃家林那边露出来的树梢的隐约的影子——我想,母亲应该会时时想起她的小儿子,每个春末夏初的清晨从那里给她摘回来戴在鬓际的栀子花的!


                            201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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