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浦月夜
2022-01-12抒情散文莫雨莫雨
花浦是个不小的村子,我所熟悉的花浦只是她的一角。从母亲家出门,穿过田野,横过公路,走过小桥,便来到一片更大的田野。这里左手是前山,右手是村庄,如果一直往前,二三里路外,是堤外奔流的曹娥江。中秋,吃过晚饭,月亮还没东升,夜幕浅浅笼着四野,我们……
花浦是个不小的村子,我所熟悉的花浦只是她的一角。从母亲家出门,穿过田野,横过公路,走过小桥,便来到一片更大的田野。这里左手是前山,右手是村庄,如果一直往前,二三里路外,是堤外奔流的曹娥江。
中秋,吃过晚饭,月亮还没东升,夜幕浅浅笼着四野,我们就向外走去。
古人过中秋,要月下摆方桌,桌上列月饼、水果,待月亮升起,焚香祭拜,赏月吃饼。这种非常有仪式感的生活早离我们很远,今天我们提着手机在月下闲走,已是雅致。
天很快黑下来,走过桥,回头看,月亮渐渐从大山岭升起来,并不亮,带着黄幽幽的微光,像元宵节谁放到高空的孔明灯。
村外是一大片正在开花的稻田,空气里弥漫一股轻轻甜香。想起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一句,只是时节入秋,蛙声已寂,唯秋虫的鸣唱在路的四边此起彼伏。
我对稻田的感情很复杂,熟悉她,又无力驾驭她。小时,脚下的水泥道还是一条长满荒草的泥路,手推车的车辙犁出两道浅黄色的车印,此外的泥面都被杂草掩盖。水田就在泥路下方铺排开来,一条水沟长年流淌,八月烈日下,秧苗粗壮,招呼农人栽种到田里去。
父母常天一亮就到畈里干活,等我吃过早饭将脚踏入泥里,他们业已拨了大半的秧苗。秧田里泥土黑而软,我坐在秧凳上,秧苗就在眼前,水浸泡的茎部显出黑色,叶片毛拉拉地发绿,手指触到水下的根茎,滑溜溜的,轻轻一拨,能听到泥下根茎断裂的声音。太阳炙热,脸很快晒红,汗水漫湿。有时下雨,乌云如墨,急风卷地吹来,路边晒着的稻草野鸡一样乱飞,一家人就急急如逃难般找地方躲雨;细雨绵绵时,父母却并不走,只催我赶紧回家,因我怕雨淋。
我一直无法赞美稻田,就像陷在泥土里的人,无法赞美泥土一样。到后来,栽秧变成抛秧,割稻时全是收割机在田野上轰鸣,母亲再不用弯腰躬身陷在黑色的泥水里,稻田才慢慢成为一种景致。走在稻花香里,农人的心情,诗人真正能知道多少呢。
月亮渐渐高起来,印出我们淡淡的身影。母亲今天兴致很好,指着天上说:“今天月亮大,你看,月亮上的桂花树的确看得到呢。”我笑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和母亲一起走在中秋的月下,转眼间,她已七十岁了。
她站在我前面,手指月亮的剪影像个胖胖的小孩。印象中和母亲谈及月亮的话,只记得一句,也是中秋,我们还住在陈家台门的半间小木楼里,母亲递给我一个刚买来的苏式五仁月饼,很稀有很诱人,月饼面上,盖有一圈红色的水印,像中秋节喜庆的印章。我不出门,在昏暗的灯下抄着作业,问她:“月亮升起来了吗?”她说:“在陆家道地上,月亮又大又白,像面桶(脸盆)那样。”我眼前便仿佛有这样大的一个月亮,静静挂在陆家晒谷场上,照在放露天电影的两根长长的竹竿上。
今天的月亮的确也很大,且越来越光明,在稻田上洒下一片银色的微光。月光下,前山的影子更显黝黑,像历尽沧桑,沉默不语的老人。不知道,现在的前山,春天来时,竹林里还像不像以前一样,有成片的鱼腥草贴着地面生长;夏天,还有没有山鸡在灌木丛里生蛋,得意时,发出响亮的“格格”声。
沿水泥路可以走到村子的尽头。当然,这尽头,比起以前,已拓展了好远的距离。以前这里是一片稻田,村子最边上的一排房子叫田屋——一个大台门,里面有许多人家居住,我小学时的一位老师就住在里面。于我来说,田屋是个很神秘的宅子,记忆中只进去过一次,眼光匆匆扫过围成一圈的屋子,以快速找到堂姐家的门。传说田屋里闹鬼,这令我远望田屋时总觉得有些阴森。
现在,这里已是别墅林立,小院里绿树婆娑,很有些情调。而原来的田屋,众屋围绕大台门双进的规模已完全消失(像我们土崩瓦解的陈家台门一样),只剩下几间屋子孤单立在原地。田屋里面许多深藏的故事,大概也渐渐为人淡忘。
从村外走一圈回家,并不需要多久,月亮却是越来越亮。清辉普照,很有几份诗意。想起明代徐有贞的《中秋月》: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走在花浦的月夜下,很自然会想起花浦的阴晴圆缺来。所幸,岁月往前走,人间渐有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如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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