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
2022-01-12叙事散文鴳雀
我小时候曾在江南水乡浙江宁波生活过。 江南水乡的民居大半白墙黑瓦,有院落的围墙上搁一溜青瓦。正门搭一屋檐,门槛一条石。两扇黑漆木门,有年代黑不黑白不白,两门环锈迹斑斑。我与姨妈说好,不到河埠头去,只坐门槛看野眼。冬天一顶海富绒鸭舌帽露着一对……
我小时候曾在江南水乡浙江宁波生活过。 江南水乡的民居大半白墙黑瓦,有院落的围墙上搁一溜青瓦。正门搭一屋檐,门槛一条石。两扇黑漆木门,有年代黑不黑白不白,两门环锈迹斑斑。我与姨妈说好,不到河埠头去,只坐门槛看野眼。冬天一顶海富绒鸭舌帽露着一对大眼睛,看风卷落叶;夏天一件海魂衫顶着个大脑袋,看大水牛,老黄牛打青石板上过,牛蹄笃笃。
沿着青石板走,过街串巷四通八达一个村落。青石板小巷隔开相邻房屋一米多,这边的桃树探过身去,那边的梨树伸过头来。青石板边缘和两面房屋的墙角爬满青苔。江南的绿比中原的绿要绿得细致,缝缝嵌嵌都不放过。站在巷子这头朝那头望过去,嘿!因为窄,悠长悠长。间或有枝红杏出墙,翠绿杏红点缀。偶尔一扇木门打开,撑着油布伞的村姑一晃闪出。一抬眼见二楼一位佳人正凭窗托腮思春。好似“此心思念在远,墙头石榴花开”。姨妈的女儿叫表姐,正处二八年纪,说好看,那是不谦虚,说难看,怎么可能?不与别人比,与自己一生比也是最好看的时候,女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自己好看的。凭着好看她不理我。姨妈关照,娟啊,侬要带阿弟出去转转。如此,我跟在她后面去转她的闺蜜家。她闺蜜都是鄞县越剧团的旦,因为她也是旦。踏着咯吱咯吱响的木扶梯上了二楼闺房,见识了红绡帐、菱花镜、胭脂粉、桃木梳,还有不是红木的红漆梳妆台与有着窗棂的窗户。表姐与她的闺蜜窸窸窣窣,不知说话还是摆弄什么小玩意,我东张西望觉得百无聊赖。后来知道有个闺蜜成了我的小舅妈。
江南水乡离不开桥。门前一条河,跨过高高的石拱桥对面是个集市。桥,石级石栏,高高拱起圆圆的一个桥洞。桥是老桥,石缝里长出青藤,青藤披拂,两岸长着柳树,柳树成荫。风吹过,藤蔓与柳枝一起摇曳,景致格外生动。说集市也就是一条石板街,一边河水流淌,一边店铺排开。米行、布行、南货店、杂货铺。最多黄鱼鲞、龙头烤,黄泥螺,咸鲞鱼。见到过上海来的奶油咸味糖,当然少不了本地三北豆酥糖。集市上空气中飘着咸滋滋臭嗅嗅的味道。雨天,水墨韵味更加浓。站在高高的桥上,看蓑衣、斗笠摩肩接踵,灰褐由浓趋淡化开来,其间有一柄桃红的油纸伞,格外醒目,那是我表姐托人从杭州捎来的。 以上这些都在我的记忆中生根发芽。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是普遍绿皮车的时候,四个农场朋友约好去我姨妈家踏青。我们四个人在农场算比较谈得来,回沪各管各成家立业少有往来,到家庭工作孩子都搞定年纪已过不惑,想起来应该聚一聚。大家觉得城市除了方便其他并不理想,人挤逼仄空气差,楼高水臭噪声大,所以讲定要到乡下去。四个人:鴳雀、龚医生、美芳、小康,此时的小康已是刚刚兴起的大兴公司老总,我们叫他康总。
这一日江南晓寒、迷蒙细雨、湿云四集。我们坐的是上海到宁波早班慢车,等大家上了火车,天色渐渐好转。车厢空寂,四人坐定。聚会活动往往使人漂亮有精神。龚医生在农场没有下过大田劳动,美芳在农村当的小学老师同样没受风雨洗礼,虽然年过四十徐娘半老,但都风韵犹存。本是熟悉的朋友,一样擅长交际,一讲就笑,四目有情。火车过了嘉兴,继续慢行。窗外,似开未开的油菜花,黄中见青,稻田生青,柳枝也是青青,曼语细说之间,风景永恒不动。春带愁来:春归何处?春使人平静,也教人如何平静。六小时后,火车到宁波,搭上公交班车。
按计划,我与姨妈讲定吃饭问题自己解决,所以先去我小时候熟悉的高桥镇集市。这个时候气氛已活络,人人解囊。龚医生买了草鸡,鴳雀拣便宜的买了塌菜、春笋、春韭,康总买了酒,正等摊主劈开花鲢头,身边的美芳已经拎了河虾、鳝筒、粉皮...一切默契非常。然后沿着一条小河四人抬头举目,山色如娥,水光如颊,无尽桑田、藕塘,少有人声,只是小风,偶然听到小鸟拍翅,无语之中朝着我姨妈家进发。
大概走了半小时样子,眼前出现一座炊烟袅袅的乡村,寂静无声,河桥头几个闲人,一条野狗。姨妈已等在桥头。四个人大包小包跟紧姨妈,曲曲弯弯,房前房后绕来绕去引入一户院落。三开间两层老屋,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只是门前贴一对联没见过:只求问心无愧;何须门上有神。字纸已发白。大家走进客堂灶间,姨妈即刻靠近灶前落馄饨。一座江南风格双眼灶,中有汤罐,后烧稻柴,上供灶君牌位,两面贴对联,细描吉利图案。近窗是八仙桌,碗柜,梁上挂竹篮。大家到八仙桌前落座,姨妈端上四碗荠菜肉馄饨,四人闷头吃。姨妈说,我与你表姐去别处,(表姐大不幸,红颜薄命,男人不好,无孩,离婚回娘家)夜饭你们自己做。楼上备两大间每间一只大床,一门关进,两对小夫妻,刚巧正好。姨妈这句话刚出口,龚医生、美芳两个人手里调羹哐当一响落到碗里。鴳雀突然笑了,美芳说,十三点,开心死了。原来姨妈表姐从未见过鴳雀的媳妇,以为两对小夫妻。
四个人馄饨吃毕,姨妈说,小菜已弄好,夜里一炒便是,草鸡已经闷到锅子里,大家可以先上楼看看。四人走上二楼,房间里一张老式大床,三面镶花雕板,帏帐深深,简直像间房,放了痰盂,还有梳妆台。美芳说,难怪旧社会要三房四妾,床介大,左右拥抱,左右逢源。龚医生说,不要吓我,汗毛竖起来了,不要讲了。鴳雀、康总不响,嘻嘻一笑。此时,已到下午三点。再出门到老镇兜兜,沿河桃红柳绿。说说各自分别几年家长里短,儿女事烦。边说边踏进一爿布店。鴳雀康总完全不由自主跟着龚医生与美芳。店堂里布满蜘蛛网一样铁丝,从柜台四面八方汇聚到高处的收账台,戴着袖套的营业员把收到的钱夹进头顶夹子,唰,往上一推。推来推去,唰唰一片,看得人眼花缭乱。三转两转太阳要落山快点转回门。大家准备夜饭。康总炒菜,美芳做下手,龚医生铺台放碗筷,鴳雀烧火,几次走到灶前来,龚医生喝一声。去烧火呀!最后大家坐定,小菜不咸不淡,配本地黄酒,一锅子鱼头粉皮居然慢慢吃尽。
然而出门漫步,天完全黑下来,路狭难走,到了一段开阔世界,满眼桑田,空气清醒,月亮露出云头,四野变亮,稻草垛更黑,田埂路发白。康总觉得月景尤为清艳,不由得哼起“茉莉花”。四个人谈谈笑笑,荡了一段路,最后回房关了大门。拖开八仙桌,排定位子,八仙桌抽屉里摸出一副麻将牌。真正老货。色面相同,嵌老象牙,铁刻银钩,笔致古朴。台面上美芳是一直放牌专让康总吃、碰。生牌、嵌牌,样样开绿灯。看紧鴳雀,搭不着一张牌。鴳雀发声,美芳侬与康总好,阿拉都晓得,有种,今朝夜里人也放给康总。美芳笑说:又发痴了,十三点。打到半夜,外面起风,楼上窗子被吹开。龚医生说,有点吓牢牢。鴳雀趁机说,两个女人同一间房无啥啥,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帷帐闷进有点怪头怪脑,女人又怕风吹窗门乓乓响,不如听老天爷安排,摸牌,摸到啥人是啥人,好伐?美芳说,阿是想出外快?鴳雀说,阿拉都是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君子。最多动口绝不动手。康总说,我睏地铺,我无所谓。听到此地,鴳雀笑笑,练出红中白板各一对说,大家公平自摸,摸到一对就同房。龚医生说,真的?鴳雀不响四张牌搓了长久说,摸。美芳满面犹豫说,康总先摸。鴳雀说,先声明,摸到做到,翻牌无悔。康总摸了牌,翻开一看,红中。美芳说,鴳雀摸。鴳雀摸一张,不翻。装腔在台面上兜几圈。叫龚医生摸,龚医生不响,表情紧张,慢慢移出一张牌来,一推,白板。美芳抢过鴳雀手中牌用力一捻,嘿嘿!老天有眼。到此,一场虚惊结束。鴳雀趁势说,本是一场一本正经的玩笑,可能伐?康总说,现在明明玩笑一样的事,一本正经做的不要太多噢! 灯影阑珊,春月河映,梦中依然是桑田阡陌。将过去了的往事用沪语白描,绘一幅活色生香市侩图博网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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