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另一个星空
2022-01-12叙事散文夏日荷风
(一)湖北武汉疫情肆虐的时候,我正因假期延迟蜗居在家,过着几近隔离的生活。中断了一切户外活动后,手机网络成了精神活动的主战场。透过不断刷新的数字和信息,一颗心总想抓住些什么发光发暖的东西,以便早日结束这不安的漂泊。可是,一旦“新型”的词语作……
(一)
湖北武汉疫情肆虐的时候,我正因假期延迟蜗居在家,过着几近隔离的生活。中断了一切户外活动后,手机网络成了精神活动的主战场。透过不断刷新的数字和信息,一颗心总想抓住些什么发光发暖的东西,以便早日结束这不安的漂泊。可是,一旦“新型”的词语作为一种病毒的修饰语,就注定与其相关的所有人都要寻求一条攻克它的崭新的路,这其中就一定会有流泪流汗甚至牺牲,所以,除了默默承受咬紧牙关勇往直前,谁也没有所谓的捷径。我这颗漂泊的心,也注定暂时无法停止漂泊。
某一天,邻近中午,刷遍了所有关于疫情的消息后,突然想到了一个湖北的网友。她qq名“珠走玉盘”,长我几岁,一儿一女年龄都不算大,小儿子好像才几岁,家住仙桃市。几年前我痴迷网络文学,在某一论坛和珠珠姐相遇相识,那时得知她因乳腺癌切除双乳,不过精神和心态都还好,有爱她的夫君,还有一双儿女缠绕膝下。她每天接送孩子上学并为一家人做可口的饭菜,此外就是写字逛坛子,和交好的文友聊聊天。除了同样痴迷文字之外,我和珠珠在性格上几乎完全迥异。她坚强,我脆弱。她交际广泛,我“闭关自守”。在文风上,我们也走着不同的路,她倾向于叙事讲故事,我则更多偏向于抒情写感悟。我们加了好友之后,倒是不怎么聊文字,更多的时候是聊生活,我是个林黛玉似弱不禁风的人,一般她开导我的时候多,记得我们聊天大多以这样的对话结束:我去接孩子了,再聊,妹妹。最后一次我们聊天,是和她谈论论坛里的乱象,谈论一些素未谋面的网友的脾气秉性人品。那段时间,我们都被论坛里一个戴着头衔的人惹怒了,互发牢骚抱怨不止,自此我感觉文学论坛一点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就很少再去,即便有时去了,也只是默默看看喜爱的文字,从不留下任何轨迹。后来,主办论坛的我最敬爱的老师病逝,我便再未去那论坛一次,也从未跟因那个论坛而结识的文友有过任何私下的交流。
这一晃就是好几年了。我从网络文学抽身而出,在热气腾腾的社会生活里摸爬滚打,接受炼狱。
几年的时光过去了,身在疫情重灾区湖北的珠珠姐,现在怎么样了。
我翻开QQ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叫“姹紫嫣红”(和“珠走玉盘”、珠珠姐是同一人)的微信,迅速留言:姐姐,你们那边疫情如何?
久等,未回。
久等,还是未回。
心里觉得不对劲,便询问论坛另一个好友。
回复很迅速:珠珠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什么?
我心一颤,不由得点开珠珠的QQ空间,最后一条说说停留在2017年7月2日,内容是:对不起,失约了!之前的几条说说集中在六月份,全和她的疾病有关,其中一条6月2日的内容是:空间:病床。主题:疼痛。还有一条是说他儿子一劲往她怀里钻,说是要好好照顾她。还有一条是她女儿为她看手相,说她生命线很深,身体肯定没事。
珠珠姐在离世前,肯定是痛苦的,身体的疼痛让她彻夜不眠。精神更是痛苦的,不舍一对心头肉的儿女和爱她的夫君。珠珠姐几年前发给我的照片,还是那么神采奕奕,风姿绰约,她有滋有味地养儿育女,闲时写写字聊聊天,那时她手术已经做了好几年,大家都以为她身体已完全恢复,病魔已被完全驱赶。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去世好几年了呢。
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当黎明来到的时候,等待你的是意外,还是明天。
(二)
人一天天往前走,一天天变得成熟,其中,少不了“死亡”这个课题的严肃教育。有时候人走着走着,阳光没变,天空没变,四季的花朵也没变,可是身边的爱人或亲人却突然之间没了。人就会疼痛,疼痛是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刀子,会把精神和生活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留出血水和脓水。自此日子便会增添一种味道。有几分和酒相似,涩中带苦苦中融涩,却照样让人上瘾无法割舍。还有的人走着走着,自己遭遇了一场事故或者重病,大难不死后,也觉得日子跟之前不一样了,再明媚的阳光都尾随着一种凉气,再湛蓝的天空都藏匿着一种忧郁,再爽朗的笑声也好似加了些钝形的线条。一年四季,不再鲜明。白天黑夜,已互相交融。日子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时钟依旧滴答滴答响个不停,可这一切都已不一样了。一切事物身后都追加着一个影子。多数时候你看不到这个影子,它却依然谶语般的尾随在一棵树一条狗或者一个人的身后。这个深色影子无时无刻不浮现在你的潜意识里,让你觉得随时会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一切和活色生香有关的事物抽走,让其余活色生香的事物措手不防。好多心里话压在心里无处可说,实际上也不想说,因为说与不说,结果并不重要。
人一边往前走,一边有滋有味地过日子,一边也在消散着自己,失去着部分的自己。或许,这就是成长,在不断的失去和离开中不断地遇见崭新的自己。这个过程里,人会越来越习惯于冷色调和独处,越来越觉得秋季是个最能读懂自己的朋友。与此同时,生离死别,不再会把生活划出很深的血口子,很多事情不能在心里掀起波澜,看山看水看世界,看你看我看她,目光都一样,平静无我。也许这时,一个人的生命才有了真正的核心和力量,一个人才有了为自己和爱人发光发热的能量。
昨晚睡前,又无意点开和珠珠的聊天记录。“姐姐,你们那边疫情如何?”一句话,几个字,孤单单的停留在那,像是一个眉宇间藏满太多委屈和愁闷的人,太多凄凉寡淡,令人心生悲切、无助。再多看一眼就是自残和折磨,索性将记录删除,把好友也删除,毕竟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彼此无法感知,就各自安好吧。
面对另一个世界的人,就像面对遍布星辰的夜空。距离在想象中不断走远,又不断走近,却终究无法确认,幻化成一道时浓时浅的遗憾,渐渐远去,各自回归平静。在岁月的河流里,那些亲爱的人们渐渐走远,很久之后,最终都幻化成凝聚着无限悲凉的遗憾吗?还是隐匿在时光缝隙里偶尔又跳跃一下的平静?
(三)
当渐渐认识到死亡是每个人的最终宿命时,那个名叫悲凉的厚被子,渐渐薄了。
在漫长宇宙中,四十年约等于八十年,五十年约等于一百年,生命等同于昙花一现。这是个不需要进行科学验证的真理。很多意气风发名声大噪的人,最后都不得不在这个真理面前低下头去。
这个真理没有什么语言表述,却总是意味深长的启思人,让人产生顿悟。
也许很多真理都是空白,等着不同的人用一生的时光续写。
清明为父亲上坟时,心是平静的,就像那时头顶上的那片蓝天。七年过去了,有人说父亲早已托生到别的人家了,我却想着父亲依旧是父亲,在过着吃饱穿暖却并不富贵的日子,没有痛苦没有不安,过成了我想象中的好日子。七年了,对于我来说,父亲这个词语和父亲的坟墓一样,头顶上早已长满了荒草。七年里,父亲这个词语再没从我的喉咙里响亮的叫出过,我失去了一种叫父亲的权利,也失去了一种体验生活别样滋味的资格。因对一个词语的长期缺失而变得无比陌生,我的喉咙或许也稍稍改变了形状或发音风格。世界上任何一种精神缺失都会对应到物质形式的相应改变上,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人在去世之前应该是最可怜的吧。父亲是。珠珠姐也是。任何一个人在与生命诀别之前都是。身体疼痛,因为疾病。精神疼痛,因为对亲人的不舍。父亲弥留之际,我没有在身边,只是后来听在场的大叔跟我讲,他问我父亲,你想见梅儿吗?父亲什么也没说,两行泪水徐徐流下,渐渐滴入耳边。这是我迄今为止记忆最清晰的一个父亲病逝前的细节,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多年来,我不止一次地想象父亲离世前流泪的心情,是对他唯一女儿的不舍、记挂,还是对我不守病榻的责怪?还是以我为由,向这个他深深眷恋的生活道别?还是对身体长期抱恙的自己的委屈与不甘?还是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与不安?
我知道我是不会得到答案的,却总是忍不住一次次想象着。仿佛形成四季更迭似的的惯性。
后来我想,即便父亲在弥留之际见到了我,还是会留下这两行热泪的。
我想任何一个人在与这个世界诀别前,都会举止一个这样的仪式。
在这个仪式中,没有人能聆听到这个仪式举行者的发言,这神秘而神圣的发言,既是逝者和这个世界的告别,又是他们进入另一个世界的仪式。肃穆庄严,荡气回肠。
(四)
我又盼望一个繁星密布、微风轻拂的夜晚了。
我想再次遥望星空,再次相遇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父亲、珠珠姐、弟弟以及其他的亲人和朋友,和他们聊聊天,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看他们的眼神和表情,知道他们在那边安好即可。
也许,这盼望,也=是一种预习吧。
也许,每个生命都需要一种这样的预习吧。
因为,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当黎明来到的时候,等待你的是意外还是明天。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为明天的路做个铺垫,需要和命运,签订一个长期有效的和解书。
这不是生的消极,而是生的坚强,是为了更好的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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