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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心曲·碎光阴(删改稿)

2022-01-12叙事散文冉令香
冉令香    一    一个人静静地穿过高大的厚载门,走进岱庙,才知道时光的步履慢了下来,正陪我在苍老的青砖路上漫步。    岱庙各院的空地,皆以灰砖铺就。那些端庄、朴素的八边形砖块,经过时光轮轴的辗压,已碎裂不堪,让你不忍心再踏上轻微的一……
  冉令香    一    一个人静静地穿过高大的厚载门,走进岱庙,才知道时光的步履慢了下来,正陪我在苍老的青砖路上漫步。    岱庙各院的空地,皆以灰砖铺就。那些端庄、朴素的八边形砖块,经过时光轮轴的辗压,已碎裂不堪,让你不忍心再踏上轻微的一步。砖面斑驳的青苔,不知追随过几多阴晴雨露,一茬茬死而复生,在季节的轮回中守望一片静谧的安身地,默默检索着往来的足迹。菱形的砖缝隙间,偶有车前草、马齿苋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丝丝缕缕镶嵌进干燥的泥土,延续着生存和繁衍。徘徊往复的皮鞋、胶鞋、布鞋或塑料鞋,无意为它们驻足,唯有那些细腻或粗粝、柔软或坚硬的底部,才与它们有过贴心贴肺的拥抱。    倒下,再站起来。它们沉默着,以一棵草的眼界静读春夏秋冬流转的从容。    它们自然记得,那双白帆布鞋。柔软的橡胶坡跟儿轻松弹跳,迈过这些青砖,那是好奇而欢悦的16岁少女的脚步。英语竞赛的紧张刚刚消除,我们5人跟在胡秀爱老师身后,从厚载门进,由正阳门出,前后仅半个多小时走马观花,却留下了永久的记忆。匆匆行走在这座规模宏大的帝王行宫,那钟楼铜亭、宫阙重叠,古树参天,让我们这些农家子弟眼花缭乱。没提防脚下湿滑的青苔,一个踉跄我几乎摔倒。几声嬉笑后,胡老师一字一顿地说:“争取来泰安上学,你们有的是机会进来看。”    1985年秋天,我果然迎着秋风走进了泰安师范学校。没想到,它与岱庙贴得那么近。每天早晨,我们沿着它北面的公路跑操,沉睡的厚载门总在沙沙的脚步声、一二一的号子声中醒来。    “Long,longago……”英语课本中那些寓言故事总是这样开头。后来我站在讲台给学生谈起学习方法,总感觉胡老师那双明亮的眼睛正期待着我的回答。初学英语时,我常把小说掩盖在英语课本下混课堂,被胡老师提问却张口结舌,不知所云。胡老师不急不躁,微微一笑:“站好!听其他同学回答”。过后,她略前探着头,晶亮的黑眼睛正对着我的眼睛:“明白吗?你再回答一遍!”第一天,我马马虎虎回答后坐下了;第二天,毫无提防中又被提问。我低着头含糊其辞,支支吾吾,羞惭中几乎要钻到课桌下。绝对不能再有第三次了。我专注地听讲,这才发现,刚刚毕业、身材不高、略有些懒探腰的胡老师原来如此有魅力,那双明亮的眼睛环视着教室里的每一张面孔,真的能看穿你的心事。那条马尾辫随着讲课手势左右甩动。    一茬茬学生走了,讲台依然是那个三尺讲台,Long,longago的故事依然在轮回上演。那天坐在公交车上,透过车窗漫无目的闲看。那个穿越斑马线的侧影、那曾经熟悉的懒探腰让我心头一颤。那是胡老师吗?已近三十年没见,一头黑白参杂的短发被风掀开半边,扑啦啦似击中了我的嗅觉神经,鼻子一酸,心底储存的那些往事又在秋风中泛起。    当我猛然回望时,才发现,光阴穿过遥远的时空定定地嵌入一个人的额头、脸颊和眼角的时候,从斜刺里冷森森地插过来,真的让人猝不及防,猝不及防。    二    暗淡的旧砖路在脚下延伸。淡雅的清香诱我走进素园。那一树树盆栽桂花凋落了,沉睡的金饰品一样,一簇簇俯卧在枝桠、叶隙间。无意赏桂,今天,我本为菊而来。搜遍园子哪有菊的影子?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子带长铗着奇服而叹菊的高贵。而潜藏在我的记忆深处的那些菊,是长在红泥瓦盆里的小朵儿白菊。有三四盆的样子,规规矩矩排队立在屋檐下。朵朵莹白的花儿渐次睁开眼,好奇地打量挂满金灿灿的老玉米的梧桐树;有时也看那长椭圆的核桃树叶,挂在柴草垛上荡秋风。金黄透亮的槐树叶儿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时,小巧的菊朵儿也会戴在头顶作装饰。满院子的树光秃秃地在冷风里冬眠时,菊盆就躲进了堂屋的长条几下。干枯的老叶、枯萎的花朵,候在直挺挺的干上,不声不响地熬过整个冬天。隆冬时节,天寒地冻。蹲在屋角的水瓮缠了圈干草绳取暖,清晨仍见厚厚的冰块蒙盖了水面。拿菜刀彭彭砍下一块,放进菊盆,半天不见冰化。等到无冰可取的时候,偶尔扒开落叶细看,枯干的根部不知何时已钻出嫩芽儿来。润湿的盆土里是压抑不住的春汛萌动。也许是土地沉睡的日子太久了,漫长的寒冬太无聊无趣。那灰头土脸的菊盆,成了冬天解闷取乐的唯一。而天气转暖,到处桃红柳绿、莺歌燕舞时,我把菊盆往太阳下一端,便抛在了脑后。等到满院子落叶翻飞的时候,菊花才走进我的视野。    升入师范不久。那天,我抱着化学作业本去一楼办公室,长长的走廊台阶上,一盆盆菊花俏佳人一样迎面冲我笑。我定定地站在花前,一时看呆了。那老花匠正把肥硕的黄半球固定在支撑架上。藏青鸭舌帽下寒山瘦水的一张脸,黑黝黝的,被秋风抽去水分,压缩了似的干瘦。一件藏青中山装,恰如那个年代的中老年男子,任何人随手都能拎出那么一件涤卡藏青中山装。这朴素的衣着,倒更衬托了菊花的风姿俏丽。    “这一盆我认识,叫黄半球。这一盆花瓣探着勾出尖来,象龙爪……”    “这盆就该叫披肩发。”他截断我的话头,指着那盆花瓣雪白纷垂、淡绿花芯上翘的菊花,呵呵笑了。他的鸭舌帽一歪,老花镜上方一双调皮的笑眼仁,顺着我的长发从头顶梳到发梢。    预备铃响了,我蹬蹬跑回四楼教室。上数学课时,那鸭舌帽老花匠腋下夹着讲义夹走了进来。“我姓解(xie),却总有人喊我老解(jie)。也好,我就领着大家解题吧。”这是解立森老师幽默简洁的开场白。    讲义夹放在讲桌上,解老师再没动过。他风趣练达的讲课风格让人入迷。“解题和做人一样,要学会做减法。解题时,要先捋清所给的条件,顺藤摸瓜。冬去春来,我们要先扒下棉袄,再换毛衣,最后穿着短袖过夏天。这叫层层剥皮法。”“人这一辈子不能太贪。附赘物越多,活得越累”。不知不觉中,轻松愉悦的两节课结束了,饥肠辘辘的学生如开笼捕食的鸡群,踩着下课铃声涌满走廊。解老师腋下夹着讲义,静静地站在楼头拐角,等学生走完了,才一步一步下楼。    此后,我对菊就有了更深的期待。每当走过他的办公室,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看那菊花的长势。每年秋天,那条菊香飘逸的走廊,都储满了我的留恋。    毕业实习时,解老师来我们实习组指导,这才知晓我们是他送的最后一届学生。菊花飘香的时候,他就该退休了。那夜,昏黄的灯光下,解老师的脸更加瘦削暗淡。看透了功名利禄,对生活的解读便有了旷达和淡然。他对即将走向社会的我们说过的一些话,飘过耳膜,早已消散在风中。如今,我从教二十余年,与各色学生周旋打过交道后,才渐渐明白他曾经的告诫何其重要。毕业前,某严重违反校规的同学受到延迟一年毕业、暂不分配工作的惩罚。解老师一语中的,点出了问题根源:“杀一儆百的做法虽有威慑作用,对学生而言却是终生的心理阴影。孩子摔了跟头及时拉一把,爬起来,会跑得更快。劈头一棍打蒙,他什么时候才能再爬起来?”    解老师退休后,那些菊花也随他走了。前几日听说,进入耄寿之年的解老师已瘫卧病榻四五年,即便到院子晒晒太阳也成了奢望。他渐渐流失的记忆连家人和朋友也漏光了。那些菊失去了爱花人的关照,早已香销株隐。“渊明故里野菊丛,独自疏篱趣味中。甘顶风霜枝上老,拒随枯叶伴旋风。”菊香犹在,花与人却难再相见。    一路伤感着穿过后寝殿,那拔地通天的古银杏树驱散了我心头的失落。古老的银杏树已穿越了6000余年风风雨雨,粗壮的树干,八人联手才能搂抱过来。那成熟的白果抛离枝头,噗然落地。几位古稀老人正收捡成一包包售给游客,它们的子孙后代将落户异乡。生存就是唯一,这些穿越时光的种子将在春天续写生命的续集。    三    荆刺满身,那是时光钝化的脚踪。寻干而上,纷披的绿叶迎风招展,昭示生命演变的真谛。雕梁画栋、名花古树永远占据空间的主角,这株造刺树默立于天贶殿西北墙角,只等风来悄声问候。    那黑褐色的树体密密麻麻长满利刺,约六七厘米长的刺坚硬锋利,纵横交错,如条条钢针张扬着倔强和不屈。它顽强的生命可以坚守在-40℃的低寒,也可以挺立于40℃的高温中;无论干旱水涝,还是黑、红粘土或沙土、砂石坡地、盐碱地皆能生存。给点阳光就灿烂,它把生的希望和坚韧绽放到了极致。    面前这株造刺树,我联想到了侯延栖老师,我读师范时的班主任。    “文化大革命”的激荡风潮,早早革断了他的求学路,他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就告别了课堂,背着粪筐在野地里四处拾粪。寒冬腊月,赤脚走在冰冻的土地上,一坨热烘烘的牛粪都是他童年里的温暖。那双冻僵的脚埋在热牛粪里,烂草绳捆扎的破棉袄在寒风里哆嗦成枯叶。风霜雨雪,寒星淡月。一把镰刀、一只草筐,没有荒芜了一个少年的读书梦。1977年恢复高考的喜讯又点燃了他的求学梦。历经几多磨难,一个仅仅在校读了四年小学的孩子,凭个人奋斗,最终考进了山东师范大学文学系。1985年秋,我走进师范,恰是他毕业后教的第一届学生。    “黑黝黝,风吹日晒的一张脸赛关公。”侯老师常拿自己的黑面孔自我调侃。一口宁阳普通话,质朴淳厚,包含着他对土地的感恩和眷眷深情。也许,侯老师永远忘不了父亲送我上学的第一天。父亲那张枯干黑瘦的老农脸,难以掩盖皱纹里的土色。嘴唇干裂焦了皮,嗓子黯哑几乎发不出声来。侯老师一眼从那张脸上读出了太多的辛酸。两年后的麦收时节,周末,他偶然看到在校园里闲逛的我,脸一沉厉声质问:“怎么不回去帮着收麦子?别人早请假回家了。”不容我辩解,他扭头而去。显然,一个不知感恩回报的人,在他眼里是不可饶恕的。他并不清楚,我家那点稀薄的麦地,多在丘陵山地,那些高不过膝盖的麦穗早被父亲零零碎碎收回家了。我家的麦收要比别家早半个月。    侯老师教授《文选和写作》。课堂上的侯老师,神采奕奕,风趣生动。那些中外文学中的主人翁在我们面前一一浮现:红楼梦里的人名艺术、欧洲文学中的四大吝啬鬼、忏悔的贵族聂赫留朵夫、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不知不觉中把我们带入文学艺术长廊。至今还记得,他发在我们文学社创刊号上的那篇卷首语《擂几棒槌》,热情为文学青年擂鼓助威。如果说,朦胧的文学爱好是我兴趣的起点,那么侯老师的文学情缘和个人奋斗历程点燃了我的文学梦。    那天收拾书橱,无意间翻到了那些讲义,侯老师给我们印发的文学讲义竟然还在!从毕业至今,从学校的集体宿舍到租房、单位的福利房、商品房,我至少搬过九次家。这些讲义随我多方辗转,再没离弃。    “再见吧,自由奔放的大海!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    翻滚着蔚蓝色的波浪,    和闪耀着娇美的容光……”    手捧讲义,回味曾经熟悉的油墨香,仿佛又坐进课堂,倾听侯老师的慷慨激昂。    我们毕业后不到一年,侯老师就调到了报社工作。他的名字就成了我们读报时的首选目标。一眨眼,写过了二十余年的新闻报到和通讯,退休后的侯老师被一家内刊返聘,如今静心读书,专心写属于自己的文章了。    秋风又起,树影摇曳。一片火红的秋叶闪烁着,将透明的光影敷上岁月的额角。我游弋的目光仰视那些飞檐和古木围拢的天空,一片白云正从东边的树梢上空探过身来。它一定看到了东院墙外,那座静谧的校园,那里正是我读书三年的母校。现在我才真切感受到,它们离得那么近,一东一西,仅隔着一个家属院相互对望。家属院里正住着我的那些老师们,他们早已不再年轻。二十多年的光阴读老了一座校园,也读老了一代人。    漫步岱庙这座古园,光阴成了一把标尺,反复测量着心中那些温馨的储存。    2013年10月24日  [ 本帖最后由 冉令香 于 2013-10-28 21: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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