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得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36 编辑 <br /><br />回不得家
　　一进入腊月，隐藏在心底旷日持久的那份情愫便又开始活泛起来。尤其是吃过腊八粥以后，过年的气息便日趋一日的浓郁，街面上处处是春联、灯笼等肆意张扬的红色，琳琅满目的春节物品；天空中频频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爆竹声，道路上脚步匆匆满脸喜兴的行人，无不在渲染着“年”的氛围。而每值此刻，也许真应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那句老话，思乡的心弦总是随着“年”的脚步而绷得日趋紧似一天。
　　现如今，我的人生已经走了大半，不停的爬坡和奋进中，总以为自己无愧于这个社会，无愧于人生，可是回到家，面对着亲人，却仍不能十分自信地仰起头来。尽管辛勤的付出和积淀使我已拥有能够十二分充足地备足当年向亲人表达爱的能力，如果紧紧手，甚至可以三五倍的满足弟弟曾经的要求。然而我却意外地发现，“家”的外延在无限地扩大，“家”里的亲人也在无限的增多，亲人的欲望指数也在不断的攀升。他们不再仅仅是我的父亲、母亲（父亲、母亲都已去世）、兄弟姐妹，还增添了嫂子姐夫侄子外甥姨娘舅舅叔叔婶子，甚至表兄表妹宗族世亲乡邻乡亲……站在他们面前，目光所及处，触到的几乎全是一样愁苦的脸和期盼的眼神，他们喋喋不休的向你倾诉着苦难，虽然有些话还被压在舌下言未出口，但那殷殷期待的眼神就足以让你明白，需要你的解囊。当然，行进到此时，如果你对种种倾诉和眼神仍无什么反应，那么舌下的语言绝不会再甘心舌下，它们会像冲出枪膛的子弹。比如他们需要高昂的医药费来解救生命，需要买房娶媳妇，建房舍改善居住环境，需要买商品房继续营生，需要支持完成学业或者重返学堂……他们是如何如何的贫穷如何如何的苦难如何如何的劳累，村里的道路没钱修，村中的小学校需要缮，乡里的中学需要配备现代化设施，县里的中学要恢复我在读时的旧名……他们的目光犀利、执著而又专注，试图在从这块土地走出去的家乡游子身上寻找出与城市间哪怕是蛛丝般的联系，以便让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希望（其实是要求）你能给牵线联系，帮助找工作，安排毕业分配，在城里承揽工程，甚至于让他们的亲戚脱离苦海攀上城里高亲，将他们在狱里服役的亲朋提前释放变成自由之身……
　　他们的要求是那样的理直气壮，好像他们的一切苦难和种种不满足皆因你的走出去所至——你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所有日月精华天神地气都凝结与你一身，即使（曾经和他们一样享用过的）水土和空气也都曾给过你无限的恩惠（尽管那时的我曾险些因极端的“男尊女卑”思想而被摧残而夭亡），为此，他们的意识里你有加倍偿还的义务。而事实上，或许你已经为此把自己克扣的家徒四壁，身体贫血，尽管如此，但是仍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的万分之一二……
　　——我终于感到了身心的不堪重负，奋斗的不能安歇和力不从心。而我大半生的努力和奋斗不仅没能令我在“家”和亲人面前挺起腰杆和头颅，反而是更深的愧疚。他们那种殷殷的，饱含着种种希望的渴盼的目光让我心里发慌，感觉芒刺在背。于是我只能两股战战，落荒而逃。
　　一直以为，家是一组与土地与血缘与宗祖与风俗民尚相关联的血脉之亲，是由相互补充相互慰藉相互滋养的亲人结成的一张网，是份盘根错节相互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而爱则是这亲情网上的每一个扣，是生命里最坚韧的支撑。直至年届不惑才猛然发现，家还可以充斥这样多令我无法企及的内容。我害怕那些灼人的燃烧着希望的眼神，以及由这些眼神而引起的长久不安和深深自责；而且又太在乎那种挺挺直立于亲人面前向亲人表达爱的幸福感。于是，“家”与我便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而我只能做一个时刻都在思念着家，思念着家乡亲人而又“无颜江东”的逃者。为此，每逢佳节来临，在经过一番“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痛彻肺腑的心灵煎熬之后，我只好将自己对故乡亲人的祝福托付与春风和爆竹，爱在深深却回不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