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笑声

　　一直以为，进了医院的病人，鲜有笑脸，多因东痛西疼而愁眉苦脸，甚至受尽病魔折磨而生不如死，妇产科是唯一的例外，新生命的诞生让整个病区都充满着喜庆。但在医院度过了一个分外特别的马年春节后，蓦然体会到，除却妇产科，其实还有一个病区也可以笑声荡漾，那便是——骨科。
　　骨科，顾名思义，伤筋动骨病人的聚集地，或单纯性外伤引起，或长期积劳成疾的职业顽痼。进来的伤病员，几乎个个得手术，但术后只需待上几天，稍有好转便可欢天喜地出院，然后回家静养。
　　我们所呆的病房，称为脊柱病区，全都是腰椎、颈椎病人，自诉手脚发麻行动受限，大多已严重到脚不能走、腰不能弯、颈不能动，不是坐着轮椅进来，便是直接平车拉入病房，少有病人自个儿自由出入。
　　因为都是硬伤，都明白利弊，残酷的事实证明，保守治疗完全失效，唯有手术才能解除痛苦一劳永逸，而现代医学又可以让手术风险几近忽略不计，那么病人完全可以放心大胆交由大医院来安排：术前检查、确定治疗方案、手术、术后康复……
　　说是省城大医院，但病房条件委实落后，小小的一病房，满满地塞了八张病床（若有加床则升格为9床），床与床之间只有一个床头柜的宽度，放只凳子还得费点周折，除却床头诸如输液杆、呼叫铃等必要的简陋设施，无其他任何配备，无热水、无电视、无WIFI，柜子又小又窄，日用物品及水果糕点都没处可放，陪护家属晚上只能租借尺余宽的竹制折叠躺椅聊以歇息……
　　邻床一病人抱怨：“什么年代了，医院条件哪还有这么差的？”进来搞卫生的护工嘴快得很：“你是来治病，又不是来疗养，要求那么高干吗？人家条件好的医院多了去了，你为什么不去，偏偏要想方设法钻到这儿来？”一句话就将这位倍感委屈的病人噎得无话可说。
　　确实，尽管条件差得不敢恭维，但浩浩荡荡的病员队伍让这儿四季无空床，生意红火得令人咋舌。能顺利入院，等待手术，已是万幸。
　　因缺少消谴工具，聊天、找乐子便是主题之一。
　　7号床是位高大的中年男，来自革命老区沂蒙山，大名苏朝水，长年握方向盘，腰椎间盘突出多年，间断性保守治疗，无起色，年前难得去趟苏州游玩，一下子发作，压迫神经，左脚麻、涨、痛，无法行走，慕名辗转来此求医。此人乐观、诙谐，擅长给人取绰号，笑点很多，2号床倔老头那一双大脚经常乘风凉，叫“赤脚大仙”；3号床颈椎病人斯文，于人于事颇有见地，冠之于“大师”……倘若有人好奇地问他职业，千奇百化。平时以“种田的”自称，猜人体重眼刁准得很，改称自己“杀猪的”，病友心情不好他百般劝导，有人赞他水平高，他便自诩为“心理医生”。因为走路不便，买了一个塑料拐棍支撑，一旦有病友上洗手间，热心的他一准高喊：“快拿上我的拐棍，挺好使的”，此时，他便成了“卖拐的”……于是，病房内经常笑声一片。
　　4号床55岁，来自农村，大小便失禁而求医，起初一直以为前列腺肥大引起，之前一年求诊于泌尿外科，服药无数，未果，后辗转神经内科，疑与骨科有关，核磁共振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腰椎间盘突出，已压迫马尾神经，故牵累大小便，须尽早手术。术前交手术费10万，术后，病人脸部肿涨浑身疼痛苦不堪言，旁人无不同情，7号便特意讲各类轻松段子调节气氛，我则将我那袖珍收音机交给他们夫妻，让他们收听最最喜欢的绍兴莲花落，以期转移注意力，减痛释压。那时候，病友及家属之间，互相体谅，互相照应，互相谦让，那种气氛，真的很暖人。
　　术前，忐忑中等待，术后，紧张中忙碌。陪护家属刚开始大多精神百倍，但日夜照顾数天后便疲惫不堪。比如4号床病人晚间轻唤妻子（怕叫得太响影响病友），始终没反应，倒是我听到了，赶紧起床，轻拍他妻子的肩膀，终于将对方惊醒。次日，我打趣她，你呀当心，消极怠工，要扣奖金了！4号家属哈欠连天萎靡不振实话相告：“我不要奖金，只想睡觉！”
　　大医院的床位紧张得不行，病人术后最多呆个四五天，必被院方劝离，立即有新病人进入。每有病人出院，彼此道别时，说的最多还是“早日康复！”是啊，到了医院，更明白健康的宝贵，神马都是浮云，唯有健康最真。
　　每天，晨5点，护士抽血、测体温、量血压，护工拖地，吵醒似睡非睡的朦胧人，大家自觉起来洗漱；6：30，供应早餐；7点多，护士带人整理病床；8点后，医生查房，如此周而复始。一般情况下，主任级别医师少有亲自查房，大多由助手带着一帮实习生来详细问询、探讨，在一边留意听着，能学到不少骨科知识。呆的时间一长，对护士也了如指掌，熟悉了一大批态度好、水平高的护士，比如叶超英、黄莉、于慧倩、马姚静、叶丹……一旦有需，喊一声或按个呼叫铃，护士便笑盈盈地飘然而至，提供帮助，绝无半点怨言，内心甚是感恩。看护士每天昼夜轮班，24小时监护，工作量大，挺辛苦，那天我跟叶超英说：“你们真的好忙碌哦，上班歇息时间都没有。”这位最最受欢迎的高个子护士笑称：“没有呀，我已经觉得很轻松了，节日期间手术病人减少，平时的话我们真的没空坐下来，走路也要小跑哩。”
　　年关至，病人只出不进，除非急诊危重病号，7号床革命老区的苏大哥率先“无情无义”地与大家作别，准备躺着回山东老家过大年去；3号床尽管恢复不尽人意，远没有达到预期，但并不想幽怨地待在医院，选择逃离；8号床来自外地，无家属陪护，全靠护士、护工以及病友家属照应，也只能三十六计……唷呵，8张床一下就空出了6张，1号和4号，才刚手术，正是术后最最关键的护理期，自然无法赶在年前出院，加上急诊进来的三位摔伤病人，共有5位病号滞留医院，与白衣天使共度新春佳节。
　　医院过年会有啥活动？甚是好奇，那天有家属猜测。我玩笑道：“估计医院的庆祝活动是你们家属喜气洋洋地唱歌跳舞，会者请自觉报名。”笑声四起。有人调侃：“那过年红包呢？”“红包？哦，至于红包嘛，咱们的红包不是老早给医院了呀，都很自觉，都很大方，4号床更厉害，最厚实，足足十万大洋。”众人会意，大乐，有的喊：“那医院给我们的红包呢？”“别急，饿着、等着，免费供应年夜饭一餐！”说的跟真的一样，病房内一片欢笑声。
　　既来之，则安之，唯自我调节找乐子。
　　之前，从来没假设过，自己会在医院过大年，非常特别，好不寻常，敢情若干年后再回味，定也别有感慨。闲暇时间，每天抽时间听新闻、看报纸杂志，偶尔上一下中财论坛过过眼瘾，嘴巴呢，自然也不能亏待，来客探访后留下的好东西便是咱的战利品。为了少给人添乱，对直系亲属之外的所有人封锁了住院消息，谎称在省城过大年惹得朋友们以为咱现在彻底小资学会享受生活了，岂能料想实际上咱在苦练熬功呢，白天受累，晚上受罪，蜷成一团挤在尺余宽的折叠躺椅上，居然还能呼呼有声进入深睡眠状态，害得病友家属也经常半夜时分来拍咱肩膀，迷迷糊糊中艰难起身时，最朴实的奢望，无非是能早点回家，惬意地躺在大床上不受任何干扰地大睡特睡。
　　那天，4号家属在掰手指，说是住院已满月，真是不容易，如此一床难求居然呆上一月，无疑也是奇迹。“那你要办满月酒了不？放心，我们大家都会送红包的！”此言一出，笑翻众人。4号很是机灵，立马一个回马枪：“再等等吧，过几天你们1号也快满月了，咱们一起办满月酒，更热闹。”
　　数天的初期护理后，病人恢复得不错，同天手术的1号、4号，每天相互监督着加紧康复锻炼，在“加油”声中，每见他俩努力地比赛翻身、起床、下地、走路，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艰难跨出第一步，病房内就会响起掌声、叫好声，如同鼓励一个刚刚练习走路的小孩子一般，如是反复，信心大增，走路由颤到稳，脚步由慢到快，心情也随之灿烂，陪护家属的压力也一下子减轻了。我笑话4号床，“你现在舒服了，瞧瞧你整天忙什么？无非一天等三餐，晚上等躺椅呗，没出息！”4号边嗑瓜子边回敬：“趁春节索性在医院多呆些天，伤养得好些，回家我还得侍候五畜照顾老人呢，你说我还能干吗？”也是，人到中年，百事缠身，难得闲暇哦。
　　那天护士长进来，发现全病房的人笑容满面中，笑问何事兴奋？4号家属报告：“不是快出院了么？终于解脱了，开心！大家正在提议以后找机会聚一聚，看看谁恢复得最好，我说邀请他们来乡下，空气好，绿色蔬菜多，但有一点，我们不欢迎缺少运动的老病号，从上到下都是病，这个高那个高的，不收。”笑声登场。护士长也被感染：“哎，这建议不错，好办法。确实，生命在于运动，你瞧瞧这儿的病号，虽说都是硬伤，但农村的跟城市的大有区别，农村来的身体素质好，城市人多杂病，因而恢复也大有差距。以后定个规矩，上痛下痛的病人，都到农村锻炼去！”笑声又起。
　　谁说骨科没笑声？在满是苏打水味、白大褂来回穿梭的空间里，枯燥的陪护之余，能这样适应环境苦中作乐，也是奇葩吧，记录之，以博一乐尔。
　　 [ 本帖最后由 秋实 于 2014-3-1 22:5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