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禅的事物
2022-01-12抒情散文刘彦林
在伏镇峡口村附近,我们拐下316国道,沿着在山腰间铲挖出来的崎岖小路,造访的步伐逐渐靠近要去的地方——北禅寺。北禅寺所在地,称谓有着强烈的时代印痕。这么多年,遵从历史的有意安排,一直叫它——红旗山。文革时期,寺院辖区被改称“红旗山”,原本佛……
在伏镇峡口村附近,我们拐下316国道,沿着在山腰间铲挖出来的崎岖小路,造访的步伐逐渐靠近要去的地方——北禅寺。
北禅寺所在地,称谓有着强烈的时代印痕。这么多年,遵从历史的有意安排,一直叫它——红旗山。文革时期,寺院辖区被改称“红旗山”,原本佛教文化浓郁的圣地,被残酷的玷污,被人为的扭曲了。曾经多次听说,1958年“破四旧”时,此地的庙宇、塑像、经卷、佛堂、神龛、器皿等毁于一旦。这方在岁月的过往中铭刻于诸多信众心灵的净土,被强行插遍无数迎风招展的猎猎“红旗”,不能不说是一个旷古的嘲讽和讥笑。时至今日,历史的功过无需再去追溯,但对于这个地方的向往,却随着时光之箭的穿梭愈来愈凸显出撞击心怀的情状。去北禅寺的心愿,更像一尊高古、温软、细密、润滑、柔美等聚于一身的瓷器,以折射出来的独特色彩和光泽召唤着我,这种心结成为一种不可掩藏起来的诱惑。可是,我在许多乘车过往的旅程中没有就近下车,也没有骑摩托车一次次从山下驰过时拐道前去,更没有腾出哪怕并不晴朗的周末专程寻访。虽然不是一个忠实的佛教信徒,可是难道连去那里了却一桩心事的行动也难以付诸行动吗?这次前去,一切的疑团可以让初春的风带到遥远的天际。
也许冥冥中存在着某种机缘,阴霾占据多日的恼人天气,被昨夜的春雨洗涤得蓝天重现。起初,还担心着春雨会耽搁这次预谋太久的出行。可是,一大早望见羞红脸庞的太阳,心情也晴朗得比天空更加空旷。9点刚过,脚步已经触及北禅寺所在的山脚了。顺着那个窄小的峡谷,碎步开始丈量那份相隔二三十年的心灵距离。行走几步,便是一座油漆斑驳、尘埃遍布的山门。“北禅寺”三个大字,涂满岁月的刻痕。红漆掉落的廊柱,也一脸的茫然和委屈的神情。穿门而过,左边是山脉的弯转形成的峡谷,在《徽县志》中被赋予“云烟峡”的美名,可惜除了环绕山脊的柏树,并没有云蒸霞蔚的景象展现。右边,一条尺宽的小路和回环盘绕的小溪并肩伸向更深的山坳。两个峡谷夹击出隆起的山丘,密布高矮、粗细、弯直各异的柏树。在柏树密集站立的山脊,一条羊肠小道从柏林中穿越而过。不用说,北禅寺就在柏树遮蔽和掩藏的深处。尽管没有嘹亮的钟磬之声传来,也没有遇见来来往往怀揣虔敬的香客,更没有听到风中传递而来的诵经声,但同行的向导不会把我们领上错误的方向。我尾随他们,一种苍凉的心绪绕在心头,北禅寺的境况成为一个暂时的悬念。
我们一边在林间前行,目光在一棵棵柏树上探寻。每当发现值得留存的景致,便不失时机地把相机的镜头对准,选景、对光、调距、按动快门,把一个美好的瞬间固定成形。虽然忽视的是大多数,留下的景致稀少,可是我始终在做着最大可能的努力。前行三四里路,一个折尺形的路侧土坎上有座小庙,粗看便认出是山神居所。我想,离寺院不远了。果然,穿过较为平展的一段山路,路扭转向左来个直角形拐弯,前方出现了庙宇的翘角和屋檐。北禅寺到了,我对自己说。一切景象,和想象的情节惊人的吻合。土地庙后的坎上,一处简陋的庙宇,庙门紧锁,没有牌匾。看对联,确认是弥勒佛“府邸”。好在他“笑口常开、大肚能容”,否则怎么会屈居于此呢?背面,一座炮楼式的土筑木楼,是不是先前的一座庙宇,但更像“烤烟楼”的外表。左边,是个宽阔的院子,前方也有个庙宇,但要比“弥勒”的气派、华美、高大,依然没有牌匾,其中一副行楷的对联是:“三圣母坐宝殿有求必应,显威灵保清平又送子孙”,也能猜想出大概。可是,“香火旺盛”的横批,却与现实形成极大的反差。这不,庙堂正前方的二层戏台,台下台上,都荒草凄凄,随风飘摇,椽柱腐朽,说不定会在不久的某个时刻轰然倒塌,成为一堆无法复原的残砖碎瓦。
转过身,忽然看到宽阔的广场后的高台上,有一座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彩绘雕门、油漆一新的大殿。我的心情有了暂时的欣喜。于是,慌忙向那里寻索而去。庙前的台阶两侧,各有一个保存完好的碑刻。左边是佛殿重建碑记,辨认得知:北禅寺史称永昌寺,北禅院,宋淳熙重建,明嘉靖重修。此次修缮为九年之前。碑上有二龙戏珠图案,左右分别镶嵌九个砖雕佛像。而且,两边嵌有一副对联:休云万般都是命,退后一步天地宽。右边是清代重修记碑,最上方有“皇清”二字,正文字迹多有模糊,辨识难以成句。也有一对联:石碑落云记世态,紫荆有心数光华。因为,此处也称“紫荆山”。据《徽县志》,寺院建于西魏大统(535—551)年间,南宋淳熙年(1174—1189年)间重修,至元文宗时香火鼎盛。最盛时有寺僧300人,大小庙宇200余间,僧田80余亩。那座土木小楼后有几株紫荆树,但枝干干裂颓废,没有一丝绿色的迹象,不敢确定会不会开出鲜艳和芬芳的紫荆花。石碑后面的土坎上,竟然有两棵枝叶茂密、绿意葱茏的红豆杉,树干直径半尺有余,细密的枝叶高过了旁侧高大的大雄宝殿。我早就知晓,红豆杉是珍稀树种,也是国家的保护树,更是生长非常缓慢的树。长这么高,这么粗,除了需要时光的久长之外,更需要提防人为的砍伐和偷窃。也许,正因为生长在神灵聚集的地方,人们由于心怀虔敬和惊惧,才使这两棵红豆杉安然若泰,延续着生命的周期。特别是能躲过“文革”时期的“劫难”,从恶意破坏中免受侵犯,在人类的夹缝里长势如故,也算是一种奇迹了。右边的一棵树倾斜的枝干已经靠到坎下的石碑,而且树皮荡然无存,不知是不是一棵与它们相隔几步之遥的“红豆杉”?
记得几年前,编发过一位老师写北禅寺的第三棵红豆杉的文章,由于只记住了标题,不敢肯定是不是写的“它”。但是,从树干曲折弯转、努力向上的走向上,我粗略感知到了这棵树活的执著,活得艰辛,以及对绿色充满的希冀。庙宇的建筑和外表,与前面的几座庙宇相比,显得富丽堂皇,华贵雍容,富贵满身。庙门上方的牌匾上,鲜红的底子衬托着假借赵朴初之名的“大雄宝殿”四个字;那门,那窗,无一不是木头精雕细刻,上部镂刻,下部浮雕,金粉钩边,美轮美奂心;那彩绘,或人物,或故事,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情景逼真,引人入神;据说庙里佛像,是从西安请来的师傅所塑。庙后,也有一个稍微逊色点的庙宇,没有牌匾,不知供奉的是哪位神灵。就连庙侧的那个铁钟,也是沧桑满脸的表情。我原以为是一个很旧的钟,住持却说是八年前重铸的。清代的那个钟,被有识之士运往县博物馆保护起来了,否则一定会成为大炼钢铁时代的又一个愚蠢的“举动”。
看完了零零散散的寺庙,不论外表破败的,还是殿堂华贵的,都不约而同的紧锁门窗。除了一个身着黄衫的中年住持,除了一两个打杂的老年人,除了我们十多个匆匆而来的“闯入者”,寺院的角角落落再没有一个人。哪里还有虔诚信徒的身影,哪里还有香烟袅袅不绝的景象,哪里还有虔诚的跪拜、顺从的祈祷?左面,一排坐北朝南的房屋后面,有个墙土剥落的院落,青砖垒砌的门柱上,缠绕着稀疏的金银花藤蔓。院子不宽敞,两米宽、四五米长的一片墨竹,是院落内最引人注目的生命。墨竹正北,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屋檐坍塌,后墙歪倒,岌岌可危;右侧也有一排矮房,径深很窄,屋门敞开,似有人居住。听说,这里是文革期间的“五七干校”,有一些来自省城兰州的教授、学者、官员、干部曾接受教育和改造。可是,这些房屋满脸凄楚,找不到些许的历史遗痕。
至此,心中诸多的不解和疑虑不断堆垒:元、明时期香火盛极一时的盛况哪里去了?北禅寺内错落有致的二百余间殿堂禅房,殿内庄严矗立的佛像哪里去了?“真惠国师”晚年回乡主持北禅寺佛事时,从四方来北禅寺入籍的僧众去了哪里?明初天下各寺院僧籍具贮该寺,往来僧人络绎不绝的盛况隐藏到了哪个角落?那句还留在前排房屋上的“狠抓革命猛促生产”的标语,是否还能印证出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某个时刻?难道这里的衰败、宁静、清冷、荒芜都是一种命定的“天数”?难道文革时期遭受的重创和损毁亦是一种必然的“劫难”?其实,这一切消失的那么彻底,那么的不可挽回。一种痛楚,像一款尖利的刀锋,直接刺向到我跳动着的心脏正中。
后来,我们把寺庙丢在身后,进入山的皱褶里安家落户、一脸平静神色的翠柏丛中,柏树枝干的摇摆邀请来习习凉风,擦拭掉我们额头上的汗珠,清扫掉我们心头沉积的烦忧、浮躁和愁绪,我也仿佛突然获得了醒悟:这里的事物,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打坐参禅,都是得到了应有的顿悟和禅机的,都是获得了神秘莫测的“道”理的。
想到这里,禁锢的思绪之阀突然洞开:我们在云烟峡路遇的柏树,它们以静默的生长在参禅;穿越柏林时,看到那棵顶端干枯似鹤,底部依然葱茏如常的柏树,它以飞翔的姿势在参禅;土地庙前正在绽放的一树水桃花,它以打开自己的心灵,扩散馥郁清香的方式在参禅;那几棵还未抽出绿叶的紫荆树,它以期待生发绿叶和红花的方式在参禅;那两棵茂盛的红豆杉和一棵干枯的红豆杉对峙着,它们以生死两隔的方式在参禅;那一个个记述历史过往的石刻碑文,以黑白分明的站立和漠视在参禅;那个荒草占据了舞台的老戏楼,它以回忆每年农历3月20日进行盛大的佛事活动的锣鼓铿锵、琴弦悠扬、戏曲人物、众多观众的盛况的方式在参禅;那么多的殿堂,那么多的香炉,那么多的钟磬,那么多的蒲团,以及大殿顶上身负宝瓶的大象与各种兽吻在寂寞与遗忘中参禅;五佛殿以“古柏紫荆,吐翠绽花两相应,禅灯净土,唐宋元明到如今”的哲思揭示岁月流转的方式在参禅;殿堂神龛上的神佛、娘娘、罗汉、僮儿,它们以木质泥胎的身躯、五官、眼神和人们赋予的特殊使命的方式在参禅。
还有,满山遍野的柏树,不论是树龄百年之久、枝干疤痕累累的老树,还是随意生长、枝桠拧拧扭扭、个头高矮不一的细瘦的柏树,是否可以看作心怀禅悟和机缘的虔诚在心的参禅的僧人呢?那么,在北禅寺周遭安居的树木、野草野花,以及各种动物、昆虫,都是最为忠实的信徒吗?那一缕缕不辞辛劳的清风,是否是此处多年不改初衷的朝拜者呢?……尽管它们静默而立,尽管它们隐身草丛,其实它们都在参禅,都在探求其中的理趣和玄机。说不定它们的沉默,它们的不语,它们的漠然,它们的笑对芸芸众生,它们的傲视苍穹,都是得到禅悟之后的行为举止吗?难怪乎:心即是佛,佛即是觉。难怪乎:立地成佛。难怪乎:道可道,非常道……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表明这里成千上万的柏树,已经在钟磬、诵经与梵乐声中找到了自己想要汲取的“禅”吗?可是,我的北禅寺之行,又能参悟到了什么呢?
北禅寺的和尚,北禅寺的庙宇,北禅寺的树,北禅寺的一切事物,它们参禅的方式真的是我不能忽视的!
[ 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13-3-26 11: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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