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他

本来已经动摇的我，下午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如果真的不喜欢，那就不用去了。今天是父亲节，电话本应该是从我这头打出的。

我与他的关系，有点像朋友。小学在邻村，每天会有早自习，如果某一天自己睡过了，其他小伙伴没有与我一起的，他就陪我在黑暗的黎明中走到邻村。当然没有感恩，我心里还在埋怨为什么没有早早叫醒我。到校门口，他转身回去了，暗黑的夜，我不想上自习，只想再跟他回去像他一样睡个饱觉。我的埋怨是没有丝毫道理的，家里没有闹钟，他夜里不知道下意识地醒了多少次，看着挂在墙壁上的老钟，计算着叫醒我的时间，终于到了，他叫醒我。睡眼惺忪的我只想再睡一会，他无奈。再叫醒我时，村里的小伙伴已经都走了。

他必须起床，送我到学校。后来，第一次去太原，他陪我去。再后来，第一次去大同，他陪我去。到大同是夜车，从没有熬过夜的他在车厢站了一宿，而我睡在座位上，差一点睡到了包头。大学报到时，手续繁多，排队交钱诸如此类，我怕出错，自己去办理一切。回到宿舍时，看着他坐在床上，随口半开玩笑地说：是你来送我啊，还是我送你？——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到现在仍旧自责不已。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跟着你受这么多罪还能怎样？！

怕添麻烦，第二天他问了车就走了。我只是送到了校门口，车站都没去。我担心了一整天，他没拿手机，直到晚上往家里打电话重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才稍松了一口气。后来学校在父亲节有一个活动，写一封家书寄到家里。我写了太多的话，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话。他读后很高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敷衍：你姐姐给你妈读了，她觉得写得好。

其实，我还想带他到更多的地方去，去看看那些他一辈子都不曾也无法想象的地方。他只是安于本分的我的老实的父亲，他从来没有觉得我不优秀，他也从来没有阻止过我去干我想干的事情。大学毕业，我二话没说，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很担心，总是打电话问我的近况。从吃的怎样到天气的冷暖，从生活开支到学习状况，而我总是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吗？事实远非这样，我知道他身体不好，我有什么资格去说自己活得不好。我一开口，电话那头将会是一夜的无眠。

寒假回家是他最开心的事情。他能每天见到我了，便常常面对面地向我提出问题：你的小说写了多少字了？他说，你要写长一点，要贴近生活。我妈嫌长开电脑费电，他劝她：这是正事！你不懂！他又开始常常摆弄我的MP5了，唠叨着让我放点戏曲到里面。他很会唱戏，有腔有调，不同于我妈的瞎唱。村里搞活动，他非常积极。披挂一上，还真像戏台上的人物，有模有样。

可惜我没有遗传。据他们说，我小时候是非常喜欢唱戏的。每天中午会跑到自己房子的顶棚上大吼大叫，甚至有时候还会敲锅砸盆，自我伴奏。我才知道，我连他午休的时间也给剥夺了。那个时候，他一定在想，这个儿子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他觉得我适合唱戏，于是决定送我到当地剧团。假如那个时候我点头同意，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十里八乡的名角了。我最终还是没有去唱戏，我去了演讲。

那时六一儿童节，四年级选11岁的我上台演讲。我没有经验，头几乎低到了桌子底下，但是我完整地演讲完了。我想他一定听见了，虽然他没在现场。他说，那你就好好学习吧，别像我一样。于是，我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着走着，我长大了，他长老了。

我想，当我长老了，那他会去哪里呢？有时候想着想着，就默默流泪。

他说，如果真的不喜欢，那就不用去了。今天是父亲节，电话本应该是从我这头打出的。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其实，他是想让我去读研的，我一直没有说，事实上，只要他说一句你去吧，我就会去。

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