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树
2022-01-12叙事散文西北明月
五月末的一天,女儿难得放假。却不巧的是,去接她的那条国道正在维修中,只好改行高速。打开车窗,清风吹送很是舒爽,路旁的夹竹桃正艳丽,一簇簇地摇曳。忽然,一片片粉色扇形的花映入眼帘,开在翠绿的叶片之间,那么那么熟悉。思绪一下子被牵扯出来。儿时的……
五月末的一天,女儿难得放假。却不巧的是,去接她的那条国道正在维修中,只好改行高速。打开车窗,清风吹送很是舒爽,路旁的夹竹桃正艳丽,一簇簇地摇曳。忽然,一片片粉色扇形的花映入眼帘,开在翠绿的叶片之间,那么那么熟悉。思绪一下子被牵扯出来。
儿时的记忆里,村西头有一青砖小瓦搭建的屋子,裸露的砖块在风雨的冲刷下有一些起了层壳而斑驳着。两扇小木窗开着的时候很少,母女俩各住一间房。更多的时候,我只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坐在门前的一把竹椅上吸那种没有过滤嘴的香烟,烟雾在空中蜿蜿蜒蜒地弥散。她的眼睛凹进去很深,若有所思地望着屋前的一棵树出神。
每到初夏时节,这棵树就会枝繁叶茂开出花来,叶片两两相对,那花儿像许多粉红色的小绒球缀挂着。迎着太阳光线,能看清花儿纤细地随风飘动,风过处,香气扑鼻,方圆百米的上空都氤氲着芬芳。夕阳西下放牛回来的我经过那棵树下时总是放慢脚步,使劲嗅着。我问过母亲和村子里的一些老人,极少有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名字的,就像极少看见那个叫孝姑的女儿出来走动一样。
若然时光可以倒转,在那个寂寂的午后。我想当孝姑抚摸我的脸时,我会让她冰凉的掌心在我脸上多作些停留,和她说说话,而不是落荒而逃。
那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太阳依旧蒸腾着白晃晃的光焰,照耀着菜园篱笆处一溜的紫红色木槿花。母亲说小孩子如果不听话,闻一下木槿花,鼻子就会被花咬掉。可是我还是趁着母亲午休,掩着鼻子偷跑了出去。离那棵树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荷塘,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鱼儿躲在荷叶底下游玩。
光着的脚丫子踩在地面上有些灼人。经过那间小屋前,我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倚着门框望着那棵树出神,大热天的,她却穿着长衣长裤,看上去有些胖,不,应该是浮肿。那把竹椅还在原处,只是空着。出于好奇,我也歪着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没有一丝风,片片如羽的花儿安静地展开着,煞是好看。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当四目相接时,我看见她太过苍白的脸显得惨淡疲倦,眼中流露出那种幽怨寂寞,或许还掺合着别的一些什么吧。嘴唇也是失了颜色的苍白。我惊慌地低下头去,太阳把我的身影缩成一小团在脚边,汗珠子顺着脸颊痒痒地爬行着。
她蹲在我身前,自唇边绽开一抹笑来,然后抚摸着我的头,很轻柔,生怕触疼我似的。我读懂了她的友好和怜爱,只是,她的手委实冷,像蛇一样让我浑身不自在,远不及母亲给我的那般舒适和习惯。
想到母亲,我不由得退后几步,在她的错愕中躲开。她的手还停留在空中,不解地看着我,继而换成一种近乎哀乞的神情,眼中滚出两行泪水来。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有点懵,她的举动让我感到不安害怕。茫然间似乎听到母亲急切喊我乳名的声音,我逃也似的离开,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当我一脸汗水扑在母亲身上,抽抽噎噎说起那个女人时,母亲扬在半空中准备狠狠揍我屁股的手出乎意料地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头埋在我的后颈说,再不许一个人跑去荷塘那里了,听见没?声音极其温柔还带着些哽咽。
从母亲那里得知她叫孝姑,是个命苦的女人。至于如何命苦,说我长大后就会明白了。
我想,当时的她一定是扶着门框望着我的背影渐行渐远吧,静静陪着她的,只是那如云彩般的花儿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最后一次。
这之后不久,父亲便调到外市的一所中学教书,我和母亲也随之搬了过去。花开花落里故土于我只是回忆里的残片。
光阴指缝间悄然流走。那个春日里,母亲叨唠说梦见老家一个多年没见面的姐妹了,很想回去看看。阳光下,母亲的头发有一些花白了。而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是否也改变了模样?
母亲的姐妹十分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宽敞的堂屋,抹着泪说稀客。然后用乡音唤我的乳名,恍然间有种错觉,似乎自己还是当初那个顽皮的孩童,似乎那一池艳艳的荷花,那不知名的树就在眼前晃动。趁着两位老人闲聊的空儿,我说去村子里转转。
沿路走向村西头,一幢幢的小楼整齐气派,不远处谁家屋前探出几枝粉色的桃花来风里微颤着,好似在招呼我这异乡的游子。近了,近了,驻足那间小屋前,直觉得悲凉一下子涌进了我的胸膛。野生的构树高大,强势地遮住了太阳光,屋子便置于阴暗之中。屋顶的柱子腐烂后塌下来露出一个大窟窿,脱了漆的木窗上玻璃残缺着,锋利被灰尘包裹住了。齐腰深的杂草丛中散乱着破碎的瓦片,就那样裸露着,于岁月里长满青苔,绿着,一如那棵树的颜色。只是树已然不在,寻不着旧时的痕迹,树的女主人也不知晓何去何从,任由屋子在漫长的时光里荒芜。风轻轻地吹过,耳语着昨日沧桑。
次日回家途中,我提起孝姑,母亲的神情便暗淡下来,沉浸在往事里。母亲说孝姑嫁过婆家的,生孩子时孩子脐带绕颈难产,接生婆只保住了大人的命,听说还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呢。没了孩子的她精神就此垮了,加上营养跟不上,不能再干农活形同废人。她男人便嫌弃起来把她送回娘家了,没过两年另娶他人。娘俩也去婆家哭过闹过,又能怎么样呢?这次回来听你姨说娘俩前些年先后去了,哎……
母亲的叹息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无奈和怜悯。而那如烟霞般的花儿隔着时空在眼前分明清晰,散出的一阵阵清香还在空中隐约飘浮着。阳光透着车窗投射进来,有些刺眼的白。回望着村庄,它在我泪眼里模糊起来。
某个午后,偶然读到季羡林先生的《马缨花》,先生说马缨花从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一团团的红雾,香气就是从这一片绿云里洒下来的。我上网查找了资料,此树也叫合欢树,是夫妻好合的象征。蓦然间,时光的交错里,我还站在村西头的那棵树下仰望着它。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4-1-18 22:1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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