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白粥的生活

一碗白粥的生活
罗立军

　　你还是在那个位置，只有到了傍晚才会醒来，这不曾改变的地点和时间温暖了我。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同事们密集嘈杂的说笑声正在四周飘扬，我却已经抬着一把短柄绿面的雨伞，从笔直的山道上慢慢走下来了。憋足了一个春天的雨已经连续下了整整一个星期，仍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这个略显阴沉的夏初傍晚里，我行走的耳边充满了风吹树叶的声音，满山遍野连绵不绝。

　　他们以为我去约会。事实上，我这是要去喝一碗粥，一碗配有一个卤蛋和一碟小菜的白粥。他们说的也对，我这是在跟一碗白粥约会呢。但我还是用沉默的笑来代替了回答，而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因为，我不想惊动那离我越来越近的温情。

　　走着走着我就想起来了，想起自己已经无法记得具体的时间了，关于这个习惯的养成，似乎早早地就成了一个老故事。这个，我同样把它放在了心里面，没有说出来，只是缓慢而又马不停蹄地向着目的地走去。

　　目的地在小城的中心，一条小而繁华的商业街里。假如稍微细心些，走在这条小小的商业街里的你，就会在来来往往的人群身上发现一个秘密——每到傍晚来临，小城里的许多人都会络绎不绝地来到这条商业街，然后拐进右边的一条巷子。小城里唯一的一家粥铺就在这条没有名字的巷子里了。

　　在我的印象中，自从有了这条商业街，粥铺就在那里了。巷子里的店铺换了一茬又一茬，老板换了一拨又一拨，粥铺却还是粥铺，从来没有变过。不论外面如何沧桑变化，它都一如既往地在那里等着你，一个事物能够长久地根植在一个地方，这本身就足以让人觉得踏实。

　　带着这样的踏实，我向着熟悉的粥铺走去。城是小城，粥铺自然也不大。你走到巷口，一眼就可以看见几米远的地方，一块红底黑字的招牌就挂在门外，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粥字。往前走几步，绕过巷子中间简易的花圃，小小的粥铺就一览无余了。几张长方形的简易桌椅摆在花圃边上，门前放着几个大缸一样盛满水的塑料桶，供客人洗手主人洗碗。再往里，沿着墙一溜摆了好几张长方形的小桌子，中间再放几张，铺子的另一边是厨房和摆着几样自助小菜的柜台。这就是粥铺的整体格局，简单、密集却不显凌乱。

　　每天，它在傍晚来临之时开门迎客，又在夜色浓郁的八点来钟闭门谢客，只留下店主人和小工们打扫卫生。除了白粥和各式自助小菜，粥铺还经营八宝粥、绿豆粥、皮蛋瘦肉粥、香菇鸡肉粥等等二十几个种类，来人一进门只要对着没有围墙的厨房里喊一声，来碗某某粥，不一会儿就能吃舒舒服服地吃上一碗美味的粥煲了。

　　然而心急的人是无法吃到好的粥的，因为他无法和上小城的生活节拍。小城的生活节奏是舒缓闲适的，粥铺的主人似乎也深受小城这样慢节奏的生活的影响，煮粥都喜欢用文火慢慢地熬。你必须耐心地等着，等着那些饱满的米粒融进温度里，融进水里，融进那些细碎的配料里，熬成一锅色香味的世界。因此熟悉它的小城人，总是在下班后踱着悠闲的步子，或独自一人，或一家三口，或三朋五友来到粥铺，慢慢地开始享受一顿简单而独特的晚餐。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喝第一碗粥的具体时间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了，但自那以后，粥铺就成了我经常关顾的一个去处。高中三年，我记不清去过多少次那爿小小的粥铺了，也记不清喝过多少碗不同类型不同味道的粥煲。尤其是到了夏天，喝粥几乎就是我们的必修课。炎热的天气里，灼热的阳光吸走了我们身体里的水分，繁重的学业拖累了我们的精神，年轻的胃怕起了油腻经常变得没有食欲。食堂的大锅饭也让我们腻了、厌了，加上挤窗口时的千军万马，我们一想起来就怕。这时候，小小的粥铺就成了我们的救星，就像一把熨斗把我们翻腾的胃熨得服服帖帖的。有时候热气腾腾的一碗砂锅粥，吃得我们满身是汗，却把一天的烦闷辛苦紧张都排出体外，像打了一场篮球一样舒爽。

　　大部分时候，我都会要一碗白粥，配一叠小菜，再加上一个卤蛋这样搭着吃。白粥充足的汤水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喝的外婆家的米汤，甜甜的满是米香，那味道让我既感动又怀念，不禁就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慈爱的外婆，还有童年里的那些快乐往事。白粥也是那些有着诱人名称的各式各样粥里面最平淡无奇，也最朴实无华的东西了，没有华丽的外表，没有吸引人的颜色和气味，但却最深入人心让人百吃不厌。它也最便宜的，以前是五毛钱一碗，而今也才一块钱。因为便宜还因为可以省钱，那时候还在读高中的我们才会不惜天天花费几分钟的时间，走过一两条街去喝粥。如此三年，日积月累，这白粥渐渐的就喝到我的心里，喝到我的记忆里了。

　　那一天走在路上，我不禁想，人们对于一碗粥的记忆，到底会保持多长的时间？是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记忆有时候让人觉得就像一块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甲骨文，历经万世沧桑却仍然完好如初；记忆有时候又像一个吹出来的泡泡，只一眨眼间就灰飞烟灭。

　　而对于这个小城，对于我的记忆来说，这一碗粥已经走过了将近十年的风风雨雨，已经可以用得上“想当年”或者“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语气来叙述了，也可以在想起来的时候闻到时间被久藏之后才有的旧味道。那里面有小城人的生活，有我的年轻的记忆，那里还有我对生活的认知和感悟。粥铺已经成了小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并且在小城的人们心中牢牢地占据着一席之地。而今，我又一次打算独自走进它饱满微甜的米粒里，走进它平淡朴实的白色里，让舌头带着我去回忆，去回忆那些被往事拥进怀里的美味。

　　时间它绾成了人生的一个结，我站在另一头，喝着一碗白粥。 [ 本帖最后由 慕容空空 于 2012-4-21 23:09 编辑 ] 罗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