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
2022-01-12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三友叔不在了。这是我本无意打给姐电话时,她透露出如是的信息,当时她和妹正在三友叔的灵柩前。我听了,大大地吃惊。因为三年前我和姐去山里看过他,他精神奕奕,没有半点去意的征兆,而且他的年岁尚且不足80,虽生活于穷山之中,但山里的水却清凌无比,滋……
三友叔不在了。这是我本无意打给姐电话时,她透露出如是的信息,当时她和妹正在三友叔的灵柩前。
我听了,大大地吃惊。因为三年前我和姐去山里看过他,他精神奕奕,没有半点去意的征兆,而且他的年岁尚且不足80,虽生活于穷山之中,但山里的水却清凌无比,滋养着他的天年,我觉得在那样明媚和纯净的山野,他的寿命该存活到百岁以上。
我在电话里没有问及他辞世的诱因,是疾病所致亦或寿终正寝,眼前却频频出现三友叔慈善且满是皱褶的脸和节奏缓慢的声音。其实我对三友叔这个名字的知晓,是在十多年前父亲的病榻前,那时的父亲已病入膏肓,在医院的病床上无止境的输进黄色、红色以及无色的液体。我每隔一个星期回家看他一次,都是直接奔向病房,而十之八九都有三友叔在,似乎与我的探视时间保持了基本的一致。这个自身流露出乡下人共有特征的男人,见我推开门,堆着一脸的笑,起来迎接我。那时我才知道他就是家人常说起的三友叔。三友叔和我搭了话,就继续坐在父亲的对面,看着父亲和吊在半空中的液体。那是冬天,病房里氤氲着暖暖的氛围,可是三友叔却将两手交错着藏在袖笼里,偶尔抽出来,搭在膝盖上。父亲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他难得有主动的话题。他的声音很轻,节奏很慢,就像小时候流过门前的小溪的水。他看着父亲,我看着他。那时他未到古稀之年,却满目苍桑。眼睛不大,厚厚的眼皮包裹着黑亮的瞳仁,那瞳仁与这个年岁的人有极大的不同,透出别样的神采。
父亲睡去时,他眼里有忧虑的光泻出来,亮晶晶的。我想着父亲的病,便不敢看他眼里的光,唯恐那是他对父亲前程并不美好的预测。后来我从母亲那里知道,三友叔和我家没有血缘关系,是我祖父祖母半个多世纪前落户农村时房东的儿子,比我父亲小几岁,却是最好的玩伴。大约是1942年吧,河南的灾荒使祖父祖母领着彼时做为长子的父亲投靠到这个偏远的穷乡落户。之后,我的父亲成为一个青年并走出深山站在工人阶级的队伍中。我的祖母病逝于大山的丛林深处,而后祖父也于六十年代初别于大山,回归祖宗的故里。
之前,对三友叔,我几乎没有半点可供回忆的资料,也正是由于父亲的病,我的头脑里才装下关于过往年代里留在父亲病榻前的一些细枝末节。大姐和小妹对他却是熟识的,她们一直在父母的城市里,有机会见到时常拜访父母的三友叔,而我则在19岁那年,就逃离了父亲庇护的视线,躲在百里之外的另一座小城的边缘谋生,难得与父母相处,所以根本就没见过和我们家有那么深渊源的三友叔。
所以那时我很感激做为父亲小弟的三友叔在父亲生命垂危时,成为他的倾诉和回忆的对象,并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父亲在对半个世纪前的诸多风景描述中,甚至还原出一个少年纯美的眼神和眼神里闪烁的喜乐光芒,三友叔也是。只是他的表达更多地停留在微笑的频频的颔首中。
我母亲说,三友叔还是个神医,靠几味中药遏制白血病的事例有过市级大报的专访。我对此很有兴趣,和他聊起很多这方面的成就时,内心生发出无比的敬仰之情。他爽朗地哈哈大笑,或许对他这样一辈子面朝黄土的农村布衣来说,成功地挽留和拯救了他人的生命,堪称自己无与伦比的荣耀。他的兴奋填满了黝黑脸上呈现出的道道折皱。父亲故去时,在我家的楼下有简易的灵堂,三友叔盘腿坐在一侧,守着父亲的照片,没有一句话,也没有半点眼泪,他的眼睛看着遗像旁边燃起的红烛,不停地眨着,像是进了灰尘。让他吃饭时,他也是端起碗,并不说话。吃完,继续守着父亲的照片。
我的父亲在临终时,告诉母亲,今后务必每年过年的时候到山里看望三友叔,他说人活着不能忘本。这个遗言成了约定,在母亲身体健康的时候,她每年都会选择合适的时候带着姐或妹进山探望三友叔,却从没劳烦过我。直到2009年国庆节,我母亲患有严重的腿关节病,要仰仗手中的支撑物才能行走,再不能承受进山的劳顿,她希望我能替她完成看望三友叔的约定。我和姐中途几经转折才抵达三友叔所在的村落,被蓝天白云环抱的村舍孤独地散落在入云的山底,除了并不丰沛的庄稼,就是依山而生的树木。现在的农人有了致富的梦想,便利用天然的优势,种植了许多核桃树,养殖着鸡鹅鱼鸭,据说因原生态而颇具经济价值。
三友叔家不算简陋,但与城市媲邻的乡村仍不可同日而语,交通的极不便利成为经济改善的最大障碍,三友叔一家却其乐融融。我在三友叔的院落一角,看到我的先祖居住的茅屋,与新盖的二层阁楼遥遥相对。我进入茅屋,就看到祖父祖母在土坑盘坐的身影,还有幼年父亲在地上玩耍的趣态。
茅屋已基本闲置,放了闲时的农具,几麻袋粮食。三友叔的儿媳很孝顺,这在农村不多见,她专程到村头买了肉,做了上好的手擀面。三友叔因了我们的到来很高兴,话也多起来,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张罗着看起来有些粗糙的茶水和粗糙的糖果,还喊过孙子向我们问好。临走,三友叔为我们准备了两袋山核桃,还有一篮柴鸡蛋。我想这一定是家里舍不得吃,准备换成钱的。我和姐给三友叔留下200块钱,说赶集的时候买些喜欢吃的。三友叔拒绝了一下,还是接收了。他手里握着钱,有些不好意思,坚持把我们送到路边等一天唯一的一班车。车来了,我把柴鸡蛋突然放在三友叔的脚下,跑上了车。我看着三友叔很着急地抓起篮子要追赶,却被绝尘的烟雾模糊了。 三友嗜烟,在他家短暂的时间,他不停地燃着烟,眯着眼睛给我们讲过去一些发生在他与父亲身上的事。我想他的离开一定也没有躲闪开烟雾的欺凌和侵略。
今天我本是想通报一件令人兴奋的信息于姐,却听到如是的噩耗。心情十分沉重,那个永远以微笑示人的三友叔,那个与我们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三友叔,从此与我们告别了吧。
告别的,其实可能还有留在大山深处的一切。 2013.1.27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28 15:2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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