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与火车

　　俱乐部与火车　　文/天堂草
　　轰隆隆——轰隆隆——
　　这声音很近，又似极遥远，是身在车站，还是火车入梦来？
　　轰隆隆——轰隆隆——
　　这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着，身体也感受到强烈的震颤。似梦，又不是梦！
　　轰隆隆——轰隆隆——
　　第一次真切地听到这声音来自生活中的真实，是四十年前。
　　那天，小小的我，跟在哥哥的身后，在刚刚建起的俱乐部门口玩，一边好奇地不时向里面张望。大人们手里拿着工具，把一块块好看的压成弧形的木板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比了又比，然后把很长的钉子弄到木板中，几下，一把漂亮的椅子就呈现在眼前。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人手里的椅子就被连成了长长的一排，然后，被安放在崭新、宽大、气派的俱乐部里。那一刻，对能坐在这样的椅子上看电影的渴望，比盼过年还急切。
　　突然，“咣当”一声，一位阿姨手中快要变成椅子的木板落在地上，紧跟着，阿姨狠狠地把手中的工具摔在地上，一只手捂在了另一只手上。旁边的一位叔叔停下手中的活，关心地看着阿姨：“怎么了？”话音未落，血从阿姨的手上流出，滴落在地上，叔叔丢掉手中的工具和木板，过来拉着阿姨的胳膊：“伤得重不，我带你去医院！”阿姨生气地踹了一脚落在地上的工具和木板，随着叔叔向门外走。经过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我们身边，叔叔厉声警告：“还不回家，有什么好看的？看到没，都出血了！”
　　正要作“四散奔逃”状，一个远远传来的声音让我们停了下来，那位叔叔还有那位阿姨也停下来，找目光向远去寻找着，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声音的再次传来。
　　“呜——”
　　叔叔、阿姨连同我们的眼睛里都闪动着兴奋的光亮，谁都没有动，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声音的到来，只有从阿姨手上滴落到地上的血是动的，一滴、两滴、三滴……溅在地上，化成一朵朵鲜红的小花。
　　轰隆隆——轰隆隆——
　　这声音由远及近，由小而大。随之而来的，是一缕白雾远远地升起，如长龙般游走在天边。
　　“哦，我们的车站终于建好了，今天通车！看，那白烟就是火车头喷出来的！可惜，咱离得太远，看不到火车。”叔叔用手指着天边渐渐变淡的白雾说，好像是说给阿姨听的，又好像是在讲给我们这些孩子们的。
　　“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这里也有火车了，我们去看大火车吧！”说着，我们像快乐的小鸟一般跑向火车开过的方向，叔叔在身后喊着：“别乱跑了，等你们跑到了，火车早没影儿了……”
　　没人理会叔叔的喊话，当然，那天，我们没看到火车是什么样的，只看到比俱乐部还高大、气派的车站和那些长长的铁轨在阳光下闪着的光亮，还有回来后，看到俱乐部门前那高高的台阶上，红红的血滴染成的如花的一片。再从门口向里望去，阿姨的一只手上包着雪白的纱布，又用同样雪白的纱布吊在胸前，另一只手不停地给忙着组装椅子的人递着工具或是木板……
　　俱乐部建好了，坐在那漂亮的椅子上看电影的感觉真好，那银幕上也有飞驰的火车，却再也没有那天第一次听到火车的鸣叫声的兴奋。每次走在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却总能想起阿姨和叔叔，想起那火车经过的声音，想起那远远升起的白烟，想起那血滴染成的美丽的花……
　　后来，听说，那位阿姨走了，是坐着新通的火车走的，临走时，阿姨站在俱乐部那高高的台阶上，久久不忍离去，曾经被血滴染成花的台阶上，留下泪迹斑斑。
　　八年后，第一次跟在妈妈的身后，在我们的车站里，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在那一声声的“轰隆隆——轰隆隆——”和火车汽笛的“呜——”中，到了姥姥家的车站。第一次坐火车的感觉除了兴奋，就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在车上是晃动的，站在了站台上，还是晃动的，到了姥姥家，依然是晃动的，晃动了两天后，在异地的新奇中，恢复了平稳。也就是从那时起，知道了车站与车站之间，用铁轨连着的，是火车的方向，把人们的心，从一个不舍离去的地方，带到另一个极想到达的去处……
　　无意中在一本书上看到一段话，大意是：坐火车时，是思考的最佳时机，看着车窗外飞快移动的景物，思绪也会飞快旋转，思考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哈哈！如获至宝，从那以后，旅途的劳累与孤寂似乎离我远去，好多想不明白的事，都在那一声声的“轰隆隆——轰隆隆——”和火车汽笛的“呜——”中清晰了起来。
　　漂泊得久了，累了，想回家歇歇，哪怕是在那熟悉的俱乐部里再看场电影也是好的。妈妈用惊奇的眼睛看着我：“在家看电视不是一样的吗？现在哪还有人去俱乐部看电影！”
　　我固执地走向熟悉的俱乐部，那里，曾经有过一段我“每逢电影必看”的时光，哪怕第二天还要考试，决定着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哪怕后半夜就要起身去车站，进行一次长长的旅行，都不会错过俱乐部里上映的电影。
　　远远地望去，俱乐部还是那么高大，只是，已经不是崭新的了。破败与荒凉，此时，我所能搜集到的词汇只有这两个可以安放在俱乐部身上。那高高的台阶处处剥落了水泥，裸出里面的砖，那砖的红色也是暗淡的了；大门紧紧地关着，那本来很漂亮的毛玻璃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是否上了锁已经无关紧要了；那高高的屋顶瓦缝间，却赫然长着蒿草，渐渐低落的心因这高高在上的生命力而哀鸣，这是怎样的一种高傲啊！
　　“轰隆隆——轰隆隆——”、“呜——”远处又有火车经过，不知是谁家的窗口传来电视剧的插曲，哦，是赵薇的《离别的车站》。一个奇怪的想法闯了起来：为什么车站一定跟离别相联呢？就不能是团聚吗？
　　轰隆隆——轰隆隆——
　　真切的声音让我从梦中彻底醒来，看看四周，哦，是啊，天亮了，拉起窗帘的一角，“呜——”一列火车正从远处经过，驶向车站的方向。
　　火车已经进车站
　　我的心里涌悲伤
　　汽笛声已渐渐响
　　心爱的人要分散
　　……
　　曹磊的《车站》依然唱着离别。曾经，让幼小的我异常兴奋的老式“东方红”号火车早已被眼前神气的“和谐”号取代，甚至高铁、快铁这样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名词已经变得平常又平常了。一次又一次的提速，已经让火车由“牛车”速度赶超“神六”了，让回家的人的心愿实现得快些再快些，而那哀婉的歌声却让火车与离别越连越紧……
　　我的世界里，俱乐部、火车和车站，是一同入驻的。如今，火车越开越快，样子也越来越神气，分别与团聚在这快速更迭中变得模糊起来，脑海中火车的印象却依然是那喷着长长的白雾的“东方红”号，响在耳边的，还是那“轰隆隆——轰隆隆——”和“呜——”声；而那俱乐部呢，早已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被遗忘了！一同被遗忘的，还有什么呢？我不知道！唯愿那位把血滴成美丽的花的阿姨，留存于心的，永远是崭新、高大、气派，而不是破败与荒凉！（2013.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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