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玉遇上黄花鱼

　　 一

战国末年的一个清晨，阳光和两千多年后一样和煦。我看见了一群送葬的队伍，在云梦田一条窄小的山路上缓缓前行，哀乐阵阵，哭声震天。人群中，有身着宽袍的文人，也有衣衫褴褛的百姓。队伍前头的棺材并不华贵，反而有些简陋。奇怪的是，送葬者浩浩荡荡，而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是悲戚，而是肃穆的虔诚和尊敬。　　　　

那口普通的棺材里，躺着一个叫宋玉的老人，终年76岁。　　　　

人们打算把宋玉葬在道水河对岸的将军山。道水河是澧水的支流，汇入澧水后，奔向洞庭湖。　　　　

离河岸只有一百多米了。　　　　

刹那间，从四面涌来一团团乌云，遮住太阳，也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肆无忌惮的狂风斜扫过来，吹断树枝，卷起地上的枯草。人们还来不及惊愕，雨点噼里啪啦，狠狠砸下来。天空像豁开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　　　　

送葬的队伍乱成一团。大家就地放下棺木，凭着感觉，胡乱找地方避雨去了。　　　　

也就喝杯茶的功夫吧，风停了，雨住了，太阳像洗过一样，又回到空中。送葬的人群渐渐聚拢。人们惊异地发现，刚刚放下的棺木不见了。就在刚刚放棺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如山阜的土墓。　　　　

大家明白了，这里是老天爷亲自为宋玉选择的墓地，然后将他埋葬在这里。天上的神仙们负责丧葬事宜，仙凡有别，凡人是不能观看的，所以才会有一场刚刚过去的狂风骤雨。　　　　

当然，这只是一个在临澧流传了两千年的传说。对任何一种传说，我都没有兴趣去考证。过分的考证，只会把原本完整的传说撕成碎片。　　　　

人与历史，本就是一粟与沧海的关系。能拥有传说的，毕竟是少数人，比如宋玉。　　　　

二　　　　

众所周知，宋玉是一个帅哥，还是一个文采出众的帅哥。作为屈原的学生，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后人将他们师生二人并称为“屈宋”。　　　　

但是宋玉没有屈原的贵族出身，他只是一个平民。幸而才华出众，才博得楚王的赏识，得到一个官职。在一次为楚王献赋时，王心大悦，被赐地云梦。　　　　

可惜楚国八百年，国运渐尽。像每一个将要灭亡的国家一样，拥有杰出智慧与高洁品格的人，是不可能得到重用，一展平生抱负的。老师屈原投江在前，宋玉也在三十多岁时，遭到小人谗言，被贬谪到赐地云梦，永不录用。　　　　

宋玉走进了人生的低谷。　　　　

而临澧有福，住着宋玉这位杰出的楚文化代表。两千年前的云梦田，这块荒凉的土地上，长出了宋玉富丽的辞赋，还有一个个和宋玉有关的传说。　　　　

三　　　　

天葬宋玉之处，距道水河仅仅一百多米，地势平缓，上游两百米为浴溪河入道水处，下游不到三百米，是沙溪河入道水处。三水汇合，因此，民间有“三龙保宋玉”的传说。　　　　

六朝无名氏《黄花鱼儿歌》唱道：“年年四月菜花黄，花开鱼儿来，花谢鱼儿去。只道朝宋王，谁知朝宋玉。”　　　　

宋玉墓历经数百年，风剥雨蚀，墓碑上的“玉”字一点渐渐模糊，世人将其错认为是宋王坟。　　　　

好在还有黄花鱼，宋玉是不会寂寞的。　　　　

每年清明过后，一场春雨一场暖，道水河两岸，黄灿灿的油菜花，还有田头和山野里的各色小野花，竞相开放。宋玉墓前的河水中，水草泛绿，水面上涨，数不清的黄花鱼，从四面八方游来，群集在墓前的河道中，朝拜宋玉。　　　　

黄花鱼个头不大，头小身长，身形苗条，细小的鳞片略带黄色。　　　　

听见过黄花鱼朝拜宋玉的老人们讲，傍晚时分，一百多里的水面上，金浪翻滚，全是迎水嬉戏的黄花鱼。怎么驱赶也不走，几个小时候，鱼群才慢慢散去。鱼太多太密集了，岸上的人随手就能抓到几条鱼，要是一网打下去，少说也有几百条。　　　　

我还听说，过去在黄花鱼朝拜宋玉期间，人们一般都不会去捕鱼。是对自然生灵的恻隐与敬畏？还是对宋玉的尊重？不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都好。　　　　

四　　　　

我想，宋玉在云梦田生活期间，应该喜欢吃黄花鱼。　　　　

古往今来，大多数的有识之士，最初的生活理想都是报效国家，习武者希望驰骋沙场，文人希望得到朝廷重用。宋玉也是如此，怎奈生不逢时，也没遇上好的伯乐。　　　　

三十多年，宋玉在云梦田除了创作辞赋，还开办学馆，传播文化。闲暇之余，他会有什么娱乐活动？大概就是四处走动吧。荒凉之地，淳朴的民风，熏沐和浸润了宋玉和他的作品。　　　　

云梦不是大都市，不繁华，物质生活简单。吃的，多是粗茶淡饭。　　　　

宋玉是在一个怎样的场景中，与黄花鱼相遇的？在河边？还是在哪家的饭桌上？若是在河边，一位才华横溢的美貌男子与一条鱼的邂逅，肯定是浪漫的。因为他遇上的，是黄花鱼。　　　　

如果鱼以外貌分类，黄花鱼属于“美鱼”，而且是灵动的美，属于气质类的“美鱼”。细小而灵巧的身姿，来自于它的聪明与灵活，才能逃脱水中的狩猎者，得以保全性命。鲢鱼草鱼等等，到处都是，生相笨拙臃肿，俗气不堪，只能是人类餐桌上的一道菜。崇尚完美的宋玉，为楚王描摹过绝美的女子，审美观自然不同凡响，怎么会喜欢那些随处可见的俗物？当稀少而名贵的黄花鱼进入宋玉的视线，他是惊艳的，细小的鱼鳞，恍若跌碎的宝石，抑或是披着一件经过时光检验的珍珠衫。　　　　

黄花鱼以一道菜的形象来到宋玉面前时，也不会丢失它与生俱来的高贵。狼吞虎咽者是无法品尝黄花鱼的美味的。细嫩的鱼肉里裹着细细的小刺，提醒宋玉，乱世中泥沙俱下的生活，要仔细咀嚼，也要时刻提防。　　　　

这哪里是鱼，分明是宋玉的知音。　　　　

五　　　　

时至今日，黄花鱼朝拜宋玉，已有了科学的解释。我了解，但不喜欢。科学二字，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与宋玉搭不上界。有时候，我们需要学学宋玉，守住心中那个完美的世界，权当适时愚昧，让生活多一些婉转和浪漫。　　　　

宋玉也许不曾料到，年年岁岁不辞辛苦来看望他的，竟是这不会说话的黄花鱼，两千多年，也算得上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之类的惊世绝恋吧。　　　　

宋玉被人撰文误解的日子里，因为人为的原因，黄花鱼朝拜宋玉之路被阻断了，真是遗憾。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条路正在重建中，宋玉，不会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