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暖花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51 编辑 <br /><br /> 又到春暖花开
春，在悄悄的光临大地。窗外传来鸟儿的鸣叫，垂柳的枝条变得柔软、嫩黄起来，空中飘飞的风筝似乎在代人眺望、迎接春姑娘，风吹来虽然还是冷的，厚厚的冬衣穿在身上却有了暖烘烘的感觉。即将春暖花开，活着的人们应该充分享受自然的赐予，而那些逝去的人，却再也见不到阳光下的一切了，他们成为一个土馒头，会慢慢融入泥土成为大地的一分子。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努力看开，尽量不去开启思念的闸门，怕汩汩的泪水决堤，怕伤痛的呼唤再也听不到回声。
孩子背着我与他的表姐偷偷去了母亲曾经住过的院落，大门紧闭无有任何声响，无论怎样叫门，姥娘也不会笑盈盈地开门接他们了，孩子淌着泪，因为今生再也见不到疼爱他的姥姥了。
生与死就在呼吸之间。
医院放射区走廊的连椅上坐着等待烤电的病人，八十二岁的母亲年龄最大，最小的那个姑娘只有十六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清楚在座的人里，有几个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轮到母亲了，哥哥把她送到人体模型床上，并帮她把双手高举到头上，叮嘱她不要乱动，五分钟就好，这样她嗓子的炎症就会消除，然后退出放射区。我们在屏幕前站着，死死盯住那片正照射在母亲食道部位的红色光斑，连续一个月的时间都是这样做的，后来医生说老人年纪大了，如此下去白细胞减少病人会受不了，就停止烤电保守治疗，回家静养。大哥在青岛，二哥在东营，姐姐在乡下，我正好就住在校园里，上下班方便，照顾母亲最合适，这样就新买了一张单人床，把母亲安排在书房里。母亲需要吃流质，每天我们会把各种豆类掺入小米打磨成糊糊，母亲可以喝一碗了；见我们吃窝头，母亲也会要一个，她还喜欢吃包子、水饺，舅父说：“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依着她！”我们上班后，她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夜间睡不着时，收音机就会响一宿。母亲的体质原本就好，加之治疗效果明显，见母亲与以前差不多，我们心里很高兴。
母亲喜欢听吕剧，下班回来我从电脑上搜出来，播放给她听。看母亲的状况，让人意识不到她是得了重病。慢慢地，早晨起床后去母亲卧室，地板上开始有她夜里换下的内衣，有时一夜会有三件湿内裤，房间里开始有怪味了。晚上休息前我直接把厕所的门敞开，希望母亲尽量去厕所；后来又为她准备了一只塑料盆。有一次下班回来，推开卧室的门，见母亲坐在地上，身下湿了一片，我赶紧去抱母亲，但用力抱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咱娘俩一块儿用劲，一，二，三！”好容易把母亲弄到床上，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母亲病情的严重性，或者说根本就不相信，也不能接受。周末休班，把母亲铺的被褥搬到楼下晾晒时，才发现褥子上已经湿透了一块儿，母亲说是在床上用小盆时不小心洒的，从此就开始为母亲垫尿布湿了。
母亲的全身已经变黄，甚至眼珠也是黄色的，在网上查了查是黄疸，我把母亲的头发贴根剪去，这样每次抹脸的时候可以方便擦干净头。有时母亲不让我擦，我就笑着说：“再不擦就成‘半碗眵’了！你还记得‘半碗眵’吗？”偶犯迷糊的母亲说记得——“半碗眵”是幼年时邻居一位孤寡老人的外号，对她印象深刻缘于那年大约出正月了吧！她倒着小脚送到我家几个风干的、石头一般硬的馒头，看来是平时舍不得吃，留来留去到底也没能享用。那年月，白面馒头是稀罕物，我手里捧着硬邦邦的小尖馒头，龇牙咧嘴使劲啃着，完全忘记了是外号叫“半碗眵”的人送来的。晨起床后先去看望母亲，有时因为床小，母亲侧身时尿液就会流到地板上，茶水般的颜色，后来才知道那是该死的癌细胞转移了，轻轻翻动母亲身子靠墙，抽出脏了的尿不湿，铺上新的，再把母亲放置好，然后拖净地，洒上消毒液再拖一遍，每天上班前下班后就是忙这些。有次周末休班的丈夫听到母亲轻唤，说要去厕所，让丈夫把我从单位叫回来，她拒绝用别人，正在年末紧张复习的我接到电话赶紧偷跑回家，一进房门母亲就让快扶她去厕所。母亲早已多日不下床了，掀开被子见母亲的脚上、腿上都沾满了秽物，我告诉母亲不要动，然后找盆、兑了热乎水，手上套了方便袋，为母亲洗净、擦干，母亲心里偶尔还明白点儿，只是其他方面已经不听大脑指挥了。那时我才知道：生活旅途中的磕磕绊绊都算不上什么难事，到人老了、不能自理了，那才是人生中最难最难的。后来母亲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只能用吸管喝一点儿小米糊糊，有天换完尿不湿我正在拖地，母亲说：“荣子，我活着你受累我受罪呀！”听后我的泪来了，没有敢抬头看母亲，笑着说：“家里挺暖和的，你不受罪！你?屎?尿把我拉扯大，我才侍候你几天呀！”
母亲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接到电话的哥哥放下手边的那一大摊子事都回来了。母亲被送回老家，屋里烧得很暖和，母亲已经不睁眼了，我们兄妹四个一直坐在她的身边，边说小时候的事边陪着她，母亲还能听得见吧！因为她的眼角淌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凌晨四点多，母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她咧了两下嘴，就安详地永远离开了我们。
恍然如梦，我不相信母亲不在了。面对一个土馒头我们跪下，哥哥姐姐在用木棍拨燃烧旺盛的冥币，那熊熊烈焰，炙烤着我泪流满面的脸，慢慢地、慢慢地化为灰烬，这是阴阳两界的亲人相互沟通的载体吗？哥哥姐姐等纸钱烧完大哭起来，我虔诚地磕了三个头，从此家乡变为故乡，从此回家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从此世上那个无私疼爱我的人不复再见，从此再也没有谁像父母一样包容、原谅我了。
又是春暖花开，阳光下的一切母亲却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