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之爱

　　
　　清明时节，读到很多思亲文字，很羡慕人家先享受了外婆之爱，后又有外婆可以思念。我的记忆里没有外婆的概念，一丝一毫都没有，甚至，也没有舅舅或者姨娘的记忆。
　　成年之后的我，刻意去过外婆的村庄，想给记忆来一番补充抑或填充，人哪，总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包括记忆中外婆的家。
　　我外婆的家在江北一个叫尤庄的小村子，最早是在母亲的描述里得知，村庄西边有一口池塘，池塘边铺了青石板，人们洗衣洗菜啦就到这块青石板上来。外婆的家有一眼天井，晴天的时候，可以在天井下晒太阳，雨天的时候，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天井里，像一首悠扬的曲子。
　　我的外公一生勤劳，拼命劳作，省吃俭用，将自家田地的边界一点点扩大，再扩大，临解放了，硬是将家里的成分给扩大成了富农。外公重男轻女，养育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只将两个儿子送进私塾读书，四个女儿全是睁眼瞎。
　　我应该是没有见过外公外婆的面。我出生在江南，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还没有长出记忆的那年，母亲带我到江北奔丧：我的外婆或者是外公去世了。在父亲母亲后来不断强化的说词中，据说我当时拼命抵制去江北，哭得昏天黑地，连嗓子都哭哑了。那时候好像坐车不大方便，是从望江华阳乘船到安庆。华阳码头那里，我是哭着不肯离开不肯上船，我挣扎着要跟父亲回家。我汹涌澎湃的眼泪把我五十多岁的老父亲惹得泪水涟涟，可是父亲却无法带我回家，因为彼时我还在吃奶，父亲身边没有可替代的口粮，父亲担心会饿死我。
　　颠簸摇晃的小轮上，我一路哭，一刻也不肯停嘴。同行的旅人很担忧：这娃娃，这么哭下去，等天亮了船到安庆，会不会还有气呀！
　　当然还有气。我倔强的气性也许就是这么炼成的。
　　我很后悔对于父亲母亲在世时唠叨的陈年旧事一点儿都没有上心，以至于现在想追寻那么一鳞半爪的，都不再可得。
　　上学之后，懂得比拼，懂得攀比，人家放假了很骄傲地宣称，我要上外婆家啦！我没有外婆家。人家有舅舅，有小姨，我没有。人家有亲戚可走，我没有。
　　再后来，大我一轮的姐姐出嫁了。谢天谢地，是出嫁，而不是“招亲”，嫁到很远很远的大山里，和江西搭界。好了，我终于有亲戚了。放假了，我去姐姐家。差不多二十多里山路，我经常一个人走着去。路途中，需要经过一个山坳，那里只有一户人家，那人家养了一条大狗，散养的大狗，见到人来，马上迎上去，凶巴巴地叫，人好不容易过去，又追撵不止，喉咙里还发出威严的吼声，呜呜咽咽的，好恐怖。没有同伴的时候，我只好多走七八里路绕过这个山坳，从山脚下走。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去姐姐家，不是因为姐姐一家人对我多么好，仅仅是，我想走亲戚，我的亲戚只有姐姐家了。记得姐姐在婆家的地位不怎么高。姐姐婆家是大家族，规矩很多，姐姐的公婆很年轻很强势，姐姐差不多就是一个受气包。大我十八岁的姐夫很凶，絮絮叨叨的，记得姐夫批评我最多的是我捧饭碗的手法不对，正确捧法应是左手拇指扣住碗沿，其余四指托住碗底。姐夫见不得我吃饭的时候不捧碗，把手放在桌下，或者捧碗姿势不对，见到了，立马就说，而且是很尖锐地说。我有些懂事了，心里自然很委屈。父母亲很娇惯我的，到了姐姐家却需要受气，受这样那样的气，心里暗自发狠，下次不来了。
　　可是下次，我依然会来，人家可以去外婆家走亲戚，我没有，我去姐姐家，也是走亲戚。小小的委屈含在心里，慢慢软化，最后也就消失了。
　　我从来没有做过比较，要是我也有外婆，外婆会不会比姐夫或者姐姐的公婆慈祥很多？姐姐家在山里，山里从来不缺柴烧。姐姐家的每餐饭，都是蒸饭，饭一层，菜一层，想要吃饭，先每人必须吃一碗菜，没有油星的芥菜，切得细细的，闻着很香，秃吃起来则很难受。姐姐家人多，粮食紧张。姐姐照顾我，只给我盛半碗菜，意思是我吃完了这半碗菜，就可以吃蒸笼底层的白米饭。可想而知，每餐饭对于我是多大的折磨，我根本吃不下半碗菜……
　　我要是有外婆，我在外婆家，我亲亲的外婆会强迫我吃粗菜吗？
　　我没有外婆，也就没有比较。
　　对于外婆这个概念的直接感知，还是在我自己生了孩子之后，我的母亲对我孩子的深深疼爱，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外婆之爱。
　　原来，外婆就是我母亲那样子的。我的孩子好幸福，一出生，就被外婆浓浓的爱所包裹所笼罩。
　　从学生的作文中我常常能感受一下外婆之爱。有一位女生这样写道：冬天的时候，外婆把我的双脚抱着放进她温暖的怀里，那暖直抵我的内心，惹得我的眼睛发潮；夏天的时候，外婆自己背对着电扇口，把我搂在怀里，不让电扇的“硬风”吹伤我，而是整晚整晚地给我打扇。外婆的身上凉冰冰的，很舒服。我亲亲的外婆冬暖夏凉，这是为什么呢？
　　好福气的傻孩子，不为什么啦，外婆之爱天生就是这样的冬暖夏凉四季常青吧。
　　此生，我是不能够亲身享受外婆的爱了。好在，我快要做外婆啦，我可以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地演绎并释放我的外婆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