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

- 　在一个斜斜的山坡坐下来时，太阳正西沉，五月的风，极其温柔，一阵一阵吹来。
　　风中带有水果的清香。
　　这时的桃子还是青涩的，带着细微、几乎不易被察觉的茸毛。风吹进果园，桃子有些羞涩的样子，若隐若现在翠绿的枝叶间。倘若从树上摘下一个咬上一口，一定酸涩的让人皱眉。有一种桃子，叫六月鲜，个大，皮薄，白中透着淡绿，桃尖粉红，入口脆甜，可惜现在很少有了。 此时苹果更小，像一颗颗翠绿的玉珠，被茂密的苹果树叶遮挡，几乎不被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一种葡萄大的樱桃，红玛瑙一般在阳光下泛着光亮。想到那种甜而略带一点酸的味道，就禁不住咽口水。
　　风从果园吹过，自然就带了些果园的气息。水果是诱人的，尤其是苹果。秋天的苹果，大大的，颜色也变得红红的，脆而甜的滋味，想起，就会盼望着秋天的到来。悄悄跑到果园，摘下一个红红的苹果坐在树下，“咔哧，咔哧。”地吃着，多美啊。
　　人类最早面临的诱惑就是水果。《圣经》言，撒旦化成蛇，引诱夏娃吃上帝所禁止的善恶树上的果子。夏娃见那树上的果子格外鲜嫩光洁，比她吃过的任何果子都要好，就忘记了上帝的告诫，伸手摘了果子。不知道夏娃和亚当吃到的果子究竟如何好吃。只知道他们因此被赶出了伊甸园。违背了上帝的告诫，吃了这果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就要接受上帝的惩罚，也失去了吃生命树上的果子的机会。因此，生命树上的果子，究竟是什么味道，除了上帝，再也没有人可以品尝了。
　　就连童话故事里，苹果也是被当成诱饵。白雪公主就是因为吃了继母放了毒药的苹果而沉睡不醒。难以抵挡的诱惑，苹果是如何的诱人啊。
　　风中的气息还含有麦香。五月的阳光是热烈的，麦穗越来越成熟。暖烘烘的麦香让人联想到烘烤得外皮酥脆的面包，刚蒸好的松软馒头。风吹麦浪。金色的麦浪在蓝天下涌动，那是多感人的情景！与玩伴一起在麦田里玩耍，摘麦穗搓麦粒，麦芒刺得手心痒痒的，用嘴一吹，手心里一小撮胖胖的麦子，再搓几下，嘴一吹，麦子皮在风中散去，剩了半绿半黄颜色润泽的麦粒，送进嘴里嚼起来，唇齿之间，清香四溢，恐怕再也难找出一种食物代替这种滋味。麦田里捉迷藏，猫腰蹲下，麦浪涌动，淹没一切，躲在金色麦浪里的小人儿，可是不容易被找到，连偷偷的笑声，也被淹没在风吹起的麦浪声里了。
　　这样的季节，跟小伙伴去摘桑葚子，累了，就躺在草地，望着天上的云幻想。七仙女在天宫过神仙的日子多好啊，偏偏是那云端里的眺望，对人间烟火心生羡慕，看上董永，从此受尽了苦。年少无知，不懂七仙女何以神仙日子不要，为了一个放牛郎，甘愿下凡，怎知那是爱情的力量。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云，想着仙女们飘飘然的行走姿势，幻想着她们会出现。看的时间久了，就有谁自欺欺人地嚷嚷说，看见七仙女了。伙伴当真，着急地问在哪。说看见的人只好随手一指说，刚才看见，一会儿的功夫，又藏进了云里了。听的人有些懊恼，后悔自己刚才有些迷糊，错过了看仙女。长大后知道，天上哪有仙女，倒是人间的女子，会像云一样，被命运的风吹走。
　　水果的味道，半绿半黄的麦粒，麦田里捉迷藏的小伙伴，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五月柔和的风，那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啊------我想起了小青。
　　因为生病，小时候我经常住在青岛的姑姥姥家。姑姥姥的隔壁，住着两个女孩和她们的母亲。女孩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的叫小青，皮肤白皙细腻，眉清目秀。小的叫小珍，却是黑黑的皮肤，样子也没有小青好看。我每天去医院打针，回到姑姥姥家后，常坐在阳台上看外面的行人。 小青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来找我。姑姥姥家养着几只鸡，在阳台上的笼子里，小青家也养了几只，我跟小青就经常去菜市捡拾些菜叶子喂鸡。那是非常快乐的时光。我跟小青捡拾被丢弃的菜叶子，简直就跟寻宝一样刺激和喜悦。我们总能在烂菜叶里发现比较新鲜的菜叶，兴冲冲地带回去。小青的母亲大约没工作，每天只在家里用了一台老式缝纫机绣花，似乎赚不了多少钱。听说小青的父亲是个海员，但我一次也没见过他。小青比小珍大几岁，也格外懂事些，家里许多事，大多是她帮母亲做，做完事，她会来找我玩。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晚饭前玩上那么一会儿。小青喜欢吹泡泡糖，到现在我还记得她吹泡泡糖的样子。淡淡的暮色里，晚风轻轻吹着，小青先是在嘴里嚼着泡泡糖，然后，骨朵着嘴，用嘴唇抿着舌头，小心地吹，吹出一个小泡泡。我在旁边盯着，希望她吹的那个泡泡再大些，再大些。泡泡果真被她吹大了，几乎盖住了她的脸儿，然而，也在这时“噗'地破了，碎屑沾在她的嘴唇边，像一圈白胡子。我们一齐笑起来，惋惜中带点满足地笑。
　　我的病好些后，就离开了青岛。过了几年，我去看姑姥姥，见到过小青。这时，她已亭亭玉立，就像一只美丽得随时都要飞走的天鹅。初相见，彼此都有些拘谨生疏，过了一会，我们又亲密无间了。她还送给我一张照片，像林青霞和张曼玉年轻时拍的那种明星照，可惜后来搬家时不慎把照片弄丢了。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小青，倒是见到过她妹妹小珍，听小珍说，小青嫁给一位香港老板，每年从香港回青岛几次，现在比以前胖了许多。
　　五月柔和的风中，重温那段年少的时光，猜想着小青现在珠光宝气的阔太太模样，我愉快又带点惆怅。好像是一个再也不能重来的旧梦，醒来让人有些失落。山坡上的草很松软，像一块大大的地毯斜斜展开，四顾无人，我索性斜躺在草地，仿佛亦是一棵草，肆意享受柔风遍及全身的吹拂，单纯而快乐。
　　这样的时刻，思绪也被风吹一样，来回晃悠着。“有一个豆荚，里面有五粒豌豆。它们都是绿的，因此它们就以为整个世界都是绿的。”想起童话里的这句话，躺在草地上的我笑了。如若我果真成为一棵草，一棵绿绿的草，我是不是也会以为整个世界都是绿的？想着那五粒绿豌豆，翡翠一样的绿，翡翠一样的想法，多么可爱啊。五月的草是绿的，芦苇也是绿的，它们大约也跟那五粒豌豆一样，以为整个世界都是绿的吧？我的心情似乎也被染绿了。
　　这时的苇叶可以用来包粽子了，用苇叶包的粽子，煮熟后，白白的糯米，也被浸泡得有些绿。可是，年年包粽子给我吃的人走了，我再也吃不到她包的粽子。像天边的一朵云，我的母亲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走了。风啊，将我再吹到从前吧，还是躺在草地上，还是那么无忧无虑，回到家，还可以看见母亲的身影。可是，风听不见我的话，自顾自地跑远了。
　　眼睛有些湿润。这一岁一枯荣的草啊，秋风里萧萧，春风一吹，又绿了，它们是柔弱还是坚强呢？将脸贴近草丛，脸颊和耳朵被蹭得痒痒的，像是顽皮的孩子在跟我闹着玩。它们在五月的风里生长着的茂盛，很快又会在秋风里枯黄了。可是，看上去，它们一点也不悲伤，只是在风里快乐地摇晃，像是在歌唱。 又一阵风吹来，如温柔的手，轻轻抚着我跟那些草儿，且带来些新的气息，就像在绿色的海洋里，被波浪轻轻托起。风还是不肯停止，继续吹，不一会儿，跟绿草一样，我被吹得像要飘起来，眼睛里的湿润也渐渐被吹干了。
　　五月的风，似乎将人吹得轻了些。我将身体挪了下，又成坐着的姿势，视线越过山坡，向远处看去。白云飘飘，风过无痕。云是变幻的梦，装点着天空。有些云飘走了，还有些灰暗的云层也变得稀薄，被渐渐西沉的太阳映照，变幻出些美丽的色彩和形状。天边，隐约有青云衣兮白霓裳的女子，随风而舞，又飘然远去，留下一个如梦似幻的影子，让人遐思。坐在山坡上的人，似乎也正是为着一份遐想而坐在这里，如草一样任风吹着。
　　五月的风，还在继续。小草轻轻晃着通身的绿，晃在自己营造的绿色世界里。天空湛蓝明净，像经了水洗一般。起身，拍拍沾在身上的尘，想着，人也需要被五月的风吹吹的。拂去尘埃，吹走烦恼和忧伤，之后，草一样绿，云一样轻盈，天空一样的明净，心，也极其温柔起来了。
　　
　　 [ 本帖最后由 周施梅 于 2013-7-4 16: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