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

遭遇
武志强

　　人生路上，不断的人生遭际会使我们不断的遇到一些陌生化，如果今天的我和三十年前的我在故乡相遇，我在看见他的时候我不会变得兴奋，但我会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满眼悲悯的看着他，他的眼神也会是和我现在一样的，善良、胆怯，有一点羞涩。我会告诉他以后全部的经历，告诉我此时内心全部的柔弱。柔弱是长不大的，即使一个人以后经历了那么多人世的风雨，也不足以把他的柔弱长大。 　　我并且看着他彼时内心的全部柔弱，告诉他，他所有的我都知道。我还会为他拿去一棵落在他头发上的草叶，抹去挂在他脸上的一点泥巴，为他系上胸口敞开的衣服上的一颗纽扣，我会满怀悲切的看着他，看着他额上一点汗水的污迹，看着他嘴唇上新生的少年的胡子。在故乡的云天之下，少年就像一棵青绿的树苗，在春风拂面中洋溢着生机。 　　看着他，我是有许多的话要对他说，告诉他，我就是他的远方，我就是他的未来。我身上所有的有一天他都会有，毫发不爽。但是在眼前迷人的阳光下，在泥土清醒的气息中，在绿色摇荡的田野上，我预备要把这些说出口的时候，我却感到艰难了。我有那么些艰难曲折的经历，而且经历中有诸多的忧伤和苦痛，有的甚至是泣血含泪的，怎么能够对他说出口呢？他本要的是欢乐和憧憬，他所有的是希望和未来。 　　我能说出口的也必是违背他心愿的，我想提醒他注意的，告诉他遇到选择的时候应该怎么选择，不要犯我所犯的错。但是我却无法改变他周围的环境因素，而正是这些具体的因素决定了少年当下的选择。有些东西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内心有些不安，但他却无力改变事情的过程和结局。他只能面对这样一个过程和结局，就像我当年一样。人生有限的几次机会，就会决定一个人的一生，而一旦经历便再不能改悔。 　　在路上遇到三十年前的我，我很想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很想在路旁找一块石头坐下来，对他细细地说，很想说着的时候满怀爱怜的拍拍他的肩，摸摸他一头柔软的头发，很想长久地看着他，用我全部温热的目光。但是在路边竟然找不到一块石头可坐，所以我们只能坐着，他的目光有些忧郁，但是在忧郁的下面仍然隐藏着一些热烈，这或许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我并且看到他彼时的内心，看到他内心孤单无助的样子，很想对他说，以后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但是转过来就想，我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力量去帮助人呢？就感到我身上竟没有一点力量去帮助他，这一发现让我变得沮丧，顿时便低下头来，仿佛对不住他似的。虽然我相信自己内心的那份真诚，但是没有力量的真诚又有什么用呢？都是无用的吧，看起来就像是热情的谎言。 　　所以在我停止说话的时候，内心世界里已经涌起了波澜，我把视线放向田野尽处，放向道路的另一端，放向那片薄薄的烟霭处，就连我此时的心头都是弥漫迷茫的，我又怎么能说服眼前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呢？我不再相信语言有多大力量了，在目光的沉默处，心底的迷茫一波一波的，那是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波动在起伏。阳光下，少年的头发就像青草一样柔软，在我眼里这一点并不陌生，所陌生的只是我现在头顶的头发已经有些稀疏了，而少年的头顶是青草一样茂密的头发，这点差异让我内心微微叹息了一声，感叹岁月无情，不饶人。我在少年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呢？我一点都不知道，因为我后来所经历的在彼时少年的身上还都没有发生。他没有见过那些经历，也就不知道经历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以后这些经历会如何具体而细微地改变一个人，包括改变这个人的眼神和心性。现在我只知道自己内心是更加的卑微了，卑微如脚底下的一棵草，但是我能把这一点告诉眼光里正满怀憧憬的少年吗？不能，我不能够破坏他正做着的美梦。以后就知道，能做美梦的年龄也是幸福的。而人到中年就已经没有美梦可做了，虽然我有时候也虚构，让自己陷入梦景，但那些白日梦不过是一时的麻醉自己而已，醒来都是要觉得荒唐可笑的。 　　人生的经历是要面对一些陌生化的，但这不是事情的全部，因为记忆仍然会保留一些熟悉的东西，告诉你曾经这样生活和经历。现在路上遇到三十年前的自己，我们是有着一段共同回忆和经历的，这是我们现在相遇的基础。我们曾有过的共同的喜悦和欢乐我都还记得，但是一些成长中的不幸的细节片断也是历历在目的，它们同样深刻地影响了我们的未来，是的，我们共同的未来。现在我知道，生命中那些欢乐的东西影响力反倒不及那些让人痛苦的东西，痛苦的东西对一个人影响更深远和沉重。或许正是这样一份偏颇的记忆让我以后更多地体验了人世的伤创之痛。是一份敏感的天性让我这样去感觉和记忆的，我知道自己以后的生命真正痛在哪儿。 　　在故乡，在初春明亮的阳光下，我愿意看见三十年前的我，并愿意和他交谈的，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我不是常常在梦中回首那段少年时光吗？并视之为我的黄金时光。我知道我无能阻挡他对未来的憧憬，内心的无奈告诉我，如何与时光作对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在时光之流中生存。顺着时光往前走，把回首中的一幕幕交给记忆。以后那些青草一样的记忆只会在我们的梦中出现。 　　我无法再对少年说什么了，而他也无能安抚我此时的心境，我也不想把内心的哀伤传染给他。他的面孔应该是清纯明媚的，应该是一脸阳光灿烂的，应该是怀着他彼时的向往和抱负的，我的一些过于苍老的说法只会打击他的信心，而他满眼的怀疑和不信任已打消了我继续说下去的想法。
　　我不想在此再挡住这个少年的路了，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有他的路要赶，我不能耽误他的时间了。我应该放低自己，放低自己，再低一些，为这个少年让路，让他走过去，他会义无返顾走过去的，并且不会回头看我一眼。虽然他的眼神里有惶惑，但更多的是对我的怀疑和不信任，他不相信我就是他的将来，想着他那如画的将来，前景明媚，他怎么能够相信我这个语气里带着沧桑的中年人的话呢？ 　　初春的阳光下，柔和的风儿中，我应该给他让路了，应该给三十年前的我让路了。我们分别，让他走过去。应该分手了，虽然我内心里真的有些不舍，要以满怀爱怜的目光看着他，从头到脚看着他，又从脚到头看着他，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那张洒满阳光的脸庞上。那是一张让我永难忘怀的脸庞。 　　看着他走过去，急匆匆离去的身影，我心里说，分别了，三十年前的我，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分别，我们既然现在能够遭遇，以后也就还能够遭遇。只要愿意相见，以后这样的机会总是有的。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2-2-19 14: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