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车上的事情

　　　　　　　　　　　　　　　　慢车上的事情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从此就与慢车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时候，通往县城的公路还没修通，每天只有一趟慢车，将人们带到向往的县城。我那时几乎是每隔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因此每月至少要往返坐两次慢车。
　　慢车与快车表面的区别是颜色和速度。慢车是绿色的，跟邮筒一样的颜色，所以跟邮件一样的慢。因为它站站停，所有小站上的人就可以乘它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快车是红色的，如同闪电，小站上一秒钟也不停留，所以人们只有望车兴叹。
　　但我却始终固执地认为，慢车和快车的本质区别在于乘客的肤色与衣着。快车上的旅客大多皮肤白皙、着装讲究、神情高贵，一幅慵懒悠闲的样子；而慢车上的旅客大多皮肤粗糙、邋里邋遢、神情猥琐，一幅从未睡醒的样子——他们不是刚刚走出田地的农民，就是往返于各小站的菜贩子。
　　在那些农民和菜贩子中间，总夹杂着一些学生。他们很多人因为没有买票而心怀忐忑，生怕检票员来到自己身边而不免东张西望。我就常常属于他们中的一员。那时候，从通安驿到陇西依次要经过高阳、大河、云田、北站，在城里念书的学生，往往就是这慢车上的无票乘车者。
　　其实买票也就两块五毛钱，但不知为何，我们却以能逃脱买票而自豪。每回一趟家，我们就做着这样一件刺激的事情，刺激而又令人兴奋！同时，每次逃票的经历都成了给同宿舍同学的谈资。
　　为了逃票，我们几个同伴每次回家，不是坐公交到陇西火车站上车，而是穿过陇西城北关，翻过一座山峰，步行到十里开外的小站——北站上车，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进检票口。
　　往往是我们在北站上逗留上一段时间，慢车就慢腾腾地停下了。这时候，我们就装作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堂而皇之地上了车，找个座位坐了下来。但心中总是惶惶，担心车上临时检票，因此总往车厢门口张望。远远望着检票员从车厢那头往过来检，我们就悄悄溜到车厢的另一头。有时，检票员从两头包抄，我们就急中生智，在途中的小站下了车，等到车要开了，又溜到已检过票的车厢里。往往躲过一次大规模的检票，目的地就到了。这时收拾行李下车，就像打了一个大胜仗。节省下来的两块五毛钱，又可以吃一碗牛肉面了。
　　但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我从通安驿上车，遇见一个亲戚，也要坐车到城里去，就和他攀谈了起来，放松了警惕。当我的一句话还未说完，检票员就到了眼前。我顿时傻了眼，心想此次肯定免不了被惩罚，心中非常慌乱。但想到兜里只有十块钱，我又镇定了下来。我连忙撒谎，说我买的票丢了。列车员半信半疑，也无奈，就把我带到餐车里，交给餐车里的一个厨师。厨师拿出一把生锈的菜刀，让我磨快了，就可以不再补票了。
　　我一边磨着菜刀，一边向车窗外张望。突然，一个念头蹦了出来：为何不在云田车站下车呢？我的小姨不是在云田吗?
　　车停在云田，我向餐车里望了望，只见那个厨师早就不知走到哪个车厢里去了。匆匆走出餐车，也没忘拿上那把菜刀，我就在云田下了车，反正明天再坐车走也不迟！
　　当我拿着菜刀，来到小姨家时，小姨笑得前俯后仰，说这把菜刀她就留下了。第二天，我换了一件表兄的衣服，再次坐上这趟慢车。这次，我破例买了一张车票，免得被那厨师认出来后报复。
　　还有一次，幸运的我在通安驿车站买到了一张没有时间的车票，这又让我风光了好一阵子。那天，天下着小雨，我怕检票把我滞留在小站上，就去车站买票。奇怪的是，售票员竟然在那张硬纸票上忘了扎时间——那时的车票时间是针扎的。一张票没有时间，意味着这张票可以反复使用。因此，那张票就被我用了不知多少回。在拥有了一张这样的票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检票员检票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认真，他们往往随眼一瞥就过去了，很少有人看时间。这样，这张没有时间的票就被我用了一学期。每次用后，我都小心翼翼地用一张白纸包了，下次掏出来的时候，这张票还是崭新的。
　　但还是应了那句话：“瓦罐不离井口破，只要你来的遭数多”，学年末的时候，我又带上这张票，得意洋洋地坐着由通安驿通往陇西的慢车。不想检票的时候，被一个细心地女检票员发现了，当场没收。从此，我又过着逃票的生涯。
　　逃票也有遭打的时候。有一次，我从通安驿往定西去，途中就被检票员抓住了。但我的信条是：宁肯挨打，也不掏钱。这样，就惹怒了一个胖胖的检票员。他愤怒地扇了我一记耳光，在屁股上踢了两脚，就交给我一把笤帚，强迫我把整个车厢扫了。
　　像一个劳改犯一样，我拿着笤帚默默扫着地，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更让我丢脸的是，我扫着扫着，碰到了家里远在定西乡下的女同学。她揶揄道：“老同学，学雷锋啊！”一句话刺得我差点流下泪来。说实在，那时我对她有点好感，但自那次伤心的邂逅之后，那点好感就荡然无存了。后来每次在班里看见她，耳边就响起那句刺人的的话。
　　……
　　艰苦的求学生涯早就结束了。学校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有了工资，上车也不必再逃票了。后来，我也无数次坐上了快车，在车箱里悠闲地打扑克、喝茶、闲聊，或者打瞌睡，望车窗外的风景。这时候，我的脑海中总是时不时地闪现出二十多年前坐慢车的情景。尤其当列车员喊着检票时，喊声就把我带到过去。
　　县城通往老家的慢车还在，但我一年坐不了几次了。我还会去逃票吗？肯定不了。
　　
　　 [ 本帖最后由 赵国宝 于 2010-11-15 15:0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