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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时光打马走过土墙根儿

2022-01-12叙事散文宋长征
村子里到处都是土墙。土墙,泥做的,两扇门板,把土夯实,土墙就一寸一寸地往上长。长起来的土墙,守卫着庭院里的一些秘密,阻挡着满大街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到处游逛的风。所谓的秘密,不过是庄户人家在院子里,养一条狗,喂几只鸡,牛棚里拴一头耕地耙田的牛。……

  村子里到处都是土墙。土墙,泥做的,两扇门板,把土夯实,土墙就一寸一寸地往上长。长起来的土墙,守卫着庭院里的一些秘密,阻挡着满大街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到处游逛的风。所谓的秘密,不过是庄户人家在院子里,养一条狗,喂几只鸡,牛棚里拴一头耕地耙田的牛。狗是看家的,在土墙根上偷偷挖了一个洞,就成了瞭望口。耳朵,警惕地探听着来来往往的风声,脚步声,时不时汪汪叫上几声,以期证明自己对主人的忠诚。吃饱的鸡鸭一般无事可做,从狗洞里钻出来,在墙根上刨土,找虫子,往肚子里塞石子,为了让小小的嗉囊,更加健壮,慢慢消磨乡下简单而有些无趣的光阴。   很多时候,时光并不能证明自己来过,只是悄悄地在院子里拱出一个椿树芽,说明春天已经开始。池塘边的梨树林,也便呼应着飘起洁白的梨花来,像一片片简洁的云,不着多余的色彩。于是,我们的时光也便从这个时候开始,脱去臃肿的棉衣,在土墙根上搭起一个戏台子。羊子,从小是制造噪音的高手,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偷出来,土墙根下叮叮咣咣一响,一会便引来几个小人儿。苘麻编制的马鞭子,一甩娘穿过的土布长袖大褂,倒真的有几分诙谐,几分神似。其实没有谁真的会唱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只不过装模做样打扮成想象里的男男女女。没有人笑话,大人们已经下地上工,温暖的阳光洒下来,东风吹散了一树树似雪的梨花。落在屋檐上,三两只已经来过有些日子的燕子,早已把巢筑好,躲在屋檐下,唧唧喳喳说情话。   谁小的时候不喜欢琢磨呢——时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却又没处寻找答案。躺在宁静的夜空下,满天的星星眨呀眨,忽然有一颗流星坠落,在天空划出一线金色的光束,直奔土墙根底下。于是,赶紧沿着土墙根,找呀找,除了意外发现一只鸡实在憋不住下在墙根的一枚蛋,只能怅然地仰望星空,猜不透时光走过的轨迹。

  或者,时光像村前的那条小河吧,弯弯曲曲,从远方哗啦啦地赶来,便是时光的声音了。小河真的是一段长长的快乐时光,迅疾如练的白条子,还有藏在水草叶子底下的虾,几个人在小河里嘻嘻哈哈,忙活了大半天,才发现成了一个个小泥人。这时候,娘的呼唤声,沿着土墙根悠悠长长地传来,才极不情愿地,上岸,回家。   时光走到东墙根的时候,这是一天的开始。阳光懒懒地穿透云层,洒在池塘里。水面就像一面大镜子,把光线蓦地一反射,好象村子里放电影,白白的光束照射在荧幕上,村子里嘈杂的时光开始上演。狗醒了,鸡叫了,猪在吭哧,吭哧地拱圈。那些沉重的脚步,勤快的脚步,忧伤的脚步,快乐的脚步,便开始在村子里杂沓回响。   在田野上,时光强大到可以吸纳很多事物。   一棵庄稼的时光是从泥土里开始的,憋足了劲,想看看田野上的风景。草实在是庄稼的姊妹或兄弟,为了草和庄稼这亲密的一家子,那些走在田野上的脚步,踩疼了时光的神经。耕耘,收获;收获,耕耘。一茬接着一茬,把时光渐渐量完;最后,躬着腰,背着手,年迈苍苍地站在自家的庄稼前。想,这辈子的时光咋这么不经意间便量到了头?   东墙根迎着朝阳,也靠近村子里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条路。年深日久,刷在土墙上的“忠”字,慢慢开始剥落,掉了一个“中”,剩下一个孤单的“心”,还在诉说着一段艰涩的时光。或者,有的人听不懂,比如我们。但是一定会有人知道,在我们小时候搭台唱戏的土墙根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怪人。肩上缝着红袖章,手里擎着一面褪色的旗子,上书:红卫兵。李疯子。李疯子一听有人叫他的名字,便会板起面孔,口中念念有辞,背上一段红宝书: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敢于斗争敢于胜利。很多人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是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看见李疯子,摇了摇头;却又在听下一段语录后,若有所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的很多人,沿着东墙根,出去了再没回来。池塘边的梨花,寂寞地开了一茬又一茬,后来干脆只剩下几株光秃秃的树干。东墙根,有时好象是某种隐喻。比如小时候听过书,演过电影,还曾演过木偶戏。那时侯不像现在——日头转向了西墙根,懒洋洋地照在一只刚刚钻出柴草窠的刺猬身上,东墙根便响起了洪亮的喇叭声,或者悠悠的二胡声,很多人搬着马扎,提着灯笼,带着狗,在东墙根下稳稳坐定。孩子们的时光也便自由自在,从日头落下屋檐,到夜空布满辰星,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而后的东墙根,紧挨着的一条小路扩成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铺上油,扯上了线杆。突突的拖拉机三轮车卡车开过来,冷不防会撞死一只鸡,或轧死一条狗。还有人记得清清楚楚,听到噩耗后匆匆从他乡返回的羊子,木讷地坐在东墙根下,泪流如注。唯一的儿子羊小波,高高兴兴地吃过早饭去上学,刚骑着自行车走到东墙根下,迎面驶来一辆拉木头的三轮车,嘎吱——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时光中开成一朵悲怆早夭的花,让整个村子战栗不已。   时光依旧在村子里来来去去,走老了屋檐,走空了村落,走的一面土墙一截一截地短下去。或许,用不了过久,村子里再也找不到这样一面记忆了时光沧桑的土墙;或许,过不了多久,时光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缓慢,却温暖。   这些,躺卧在土墙根上的几个老人似乎明白。正午的日头高高地悬挂在天空,阳光洒落在老人们花白的胡子上,发丝间。时光就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么?在你不经意间,让树,圈阅了一圈又一圈年轮,让人,一步一步远离了年少与青春。   村庄在时光里行走,时光在村子里飞奔。东墙根初醒,在南墙根稍微歇了一下脚,最后,不偏不倚,落在西墙根上。   我又一次回到我居住多年的村庄,当初的鸡鸣犬吠,和杂沓的脚步声,好象消失了许多许多。倚靠在南墙根上的羊子的父亲,在时光之手沧桑的抚摩下,缓缓睁开双眼:你是不是羊子?羊子比你长得瘦;你是不是小波,乖孙子,再叫声爷爷……   时光打马走过土墙根,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有些失落,有真切的疼,像一朵五色花,开在村庄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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