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行散记：秋夜喜雨

秋夜喜雨
文/潘霞 “头伏萝卜二伏菜”，庄稼总是紧衬的，节气不等人。然而，两个伏天过去了，母亲预留的那块种萝卜、芥菜的田仍旧空空如也。——老天爷不落雨，就算种上了，不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么。 干着急也没用，在天旱雨涝这件事上，不由你不信，人是胜不了天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田里的作物忍受无情干旱的侵袭而束手无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摇头叹息、无计可施。灌，是不可能的，地处黄土高原的高地，历来只能靠天吃饭；浇，更是行不通的，不说一公里以外，单就方圆左近、房前屋后，一担一担挑了去，也只能让“杯水车薪”更生动些而已。 老话说，伏天里“三天烤一砖”，六、七个“三天”下来，土地究竟被烤干了多深，没有人有勇气去丈量，——那是更深层次的折磨啊！不是生于斯，长于斯，是无法深切理解那份焦灼与渴望的。“年年防旱，夜夜防贼”，何其有理。 本是欢欣着、希望着的。初春的大雪让土壤保持了很好的墒情，青苗像个见风就长的孩子，“噌噌”地往上窜，玉米拔节的声音是那样鼓舞人心。花甲之年的老父老母，固执地不肯用锄草剂敷衍了事，一遍一遍把汗水洒在这希望的田野上。 却是前所未有的酷热，却是多年少见的干旱。头伏过去了，二伏过去了，不是滴雨未落，也曾湿过些地皮的，只是用粗人不雅的形容就是：和蚊子尿尿差不多！显然无济于事。大片大片玉米青苗的叶子开始发黄，一对对干枯上来；谷穗还没有出齐，刚刚露了头的，恹恹地挣扎着，但是，“夹脖旱”哪，没有雨露的滋养，它们哪里有力量伸出沉甸甸的头呢？绿豆连开花的机会都没有等到，单薄的苗身只长到半尺高便放弃了努力，自生自灭了；向日葵正次弟绽出黄色的花朵，随着日头的升起落下，它们无休止地转啊转，显然也会累、会疲惫，否则怎么会沮丧地垂下高贵的头呢？ 很多个清晨，父亲早早出去，每次，又攥着小小的空瓶失望而归了，他是为患白内障的母亲收集露水去的，据说服药期间兼以露水点眼，效果会更好些。然而，谁能想到呢，露水，在这样一个夏竟然稀缺了。 宝哥宝嫂从菜地回来了，宝嫂晃了晃手中拎着的半塑料袋豆角，无奈地说：“瞧，就这些，菜都吃不上了，花落了一地。唉，守着菜地吃不着菜……”叹息着去了。 南墙根底下，不见了四姐家不足两月龄的小狗，原来，可怜的小东西耐不住酷热，喘息着死去了。“猫一冬，狗一夏”，绝不是虚言。

饱吸了阳光的树叶低垂着头，这个盛夏，生机不再。 只有“晒不死”——一种医书上叫做马齿苋的用来治痢疾的可入药草类，兀自在母亲一畦畦的蔬菜池子里恣意疯长，全然不介意灼人的地表温度。 也有猖狂的、泛滥的，那是病虫害。 看吧，“花大姐”正成群结队肆虐在玉米田里，或飞或爬，寻找着属于它们的乐园；那些让我天生畏惧的、蠕动着的或黑或绿的毛毛虫，正快活地钻进稀稀拉拉的架豆角里大快朵颐，偶尔从小孔处探头一瞧，必惹得我惊叫连连，胸口要狂跳好一阵才能平息下来；白菜地里，蝴蝶随处翩翩，对母亲来说，那既非美景，也毫无浪漫情调可言，这些文人墨客笔下、摄影家镜头下的美丽生灵，却是青虫遍布的罪魁祸首。挥舞着一把大扫帚，母亲穿梭其间，拍来拍去。三岁侄儿见到，双手一合：“奶奶也捉蝴蝶玩！”比起此子的不谙世事，我更加茫然于今昔：雨呢？母亲所述的四十年前整天被露水打湿裤腿、脚在湿透的鞋子里如青蛙划水般的日子呢？我所记得的三十年前因为连阴雨七天七夜仍没有停意而被祖母差遣往院子里扔烧火棍的时光呢？ 已很久不曾了。 姐略带忧郁地说，煤矿到处开口子，脚底下都已经挖空了，地下水位一个劲地下降，听说已经有村子因为下陷而被通知整体迁移，自然被无休止地破坏，哪里还会有风调雨顺呢？ 沉默，叹息。 母亲则含着希望说，前面庄子已经张罗着求雨，请了剧团来唱戏，要给龙王爷过生日呢，过去，常常灵验的。 仅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希望吧。 一转眼，立秋已过。夜里，一阵有节奏的“叮叮”声突然惊得我在睡梦中竖起了耳朵，万籁俱寂，这声音清晰入耳，有根神经莫名地兴奋起来。 “是不是下雨了？”原来，身旁的母亲也早在屏息聆听。 并没有马上搭话，侧了耳，再听。果然，那声音一声紧似一声，——是雨水从房檐落下敲击到地上的铝质盆底发出的。“是。”我确定。抬头望了望墙上挂着的万年历，红色的指示灯显示：12点46分。 母亲披衣、下床、推门出去，观了观天色，给几个出水口接好大桶。重新上床时，雨声已变成连续不断的沥沥啦啦声了，在这样清脆悦耳的美妙乐声中，我和母亲有了简短的对话： “妈，现在下雨，庄稼还来得及不？” “‘立秋下雨万物收，处暑下雨万物丢’，应该还赶得上趟，要是再晚个十天半月的，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都还能成熟不？” “这还得看老天爷，起霜不是太早的话，差不多。管不管，这场雨下完，庄稼的命是护住了，不至于白忙活一年。这农民呀，其实是最傻的，不管秋天有没有收成，春天是一定要耕种的。” 想到刚进二伏就叫个不停的秋凉虫，我有些担心，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轻叹一声，算作应答。 窗外，雨声哗哗，突然想起了杜甫的《春夜喜雨》，这样一个节骨眼，这一场秋雨，当然更配称“知时节”的“好雨”，那么明早，会是一个“晓看绿湿处，叶重天地间”的情景么？在自己描绘的斑斓梦境中，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梦里，雨声依旧。
[ 本帖最后由 潘霞 于 2010-8-25 14:2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