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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血的杜鹃

2022-01-12叙事散文潇湘渔父
啼血的杜鹃时间回溯到五十一年前,当时正是六一年的三月。时值暮春,正是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也是一年中杜鹃花开得最盛、杜鹃鸟叫得最欢的时候,谁曾想就在暮春三月的一天,却在我家与我们村里发生了令人心碎的惨剧——我那可爱的弟弟以及与……
啼血的杜鹃

  时间回溯到五十一年前,当时正是六一年的三月。时值暮春,正是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也是一年中杜鹃花开得最盛、杜鹃鸟叫得最欢的时候,谁曾想就在暮春三月的一天,却在我家与我们村里发生了令人心碎的惨剧——我那可爱的弟弟以及与他同龄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前后不到一个小时都停止了呼吸!

  弟弟比我小六岁,当时已经六岁了。他是我们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一个,也是长得最漂亮,最逗人喜爱的一个。他的长相同前面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不同,我与哥哥象母亲,脸形偏长,两个妹妹象父亲,脸形偏短,只有他一个人是圆脸,而且眼睛特别大,特别亮,我们屋场里七八户人家没有谁不喜欢他的,奶奶更是把他当作心肝宝贝,成天精心地呵护着,除晚上睡觉外,一刻也不离开。

  说来也怪,因为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男女老少都吃不饱,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有的还患上了水肿,唯有我这个弟弟脸色红润,闪着亮光。他在饮食上尤为特殊,虽然当时还在吃食堂,定量很低,主粮只占三分之二,剩下的就是杂粮,既使这样也难以填饱肚子,可他就是不吃杂粮,连红薯都不吃,只吃米饭和稀饭,爸爸气得骂他:“那里来的富贵命,不吃杂粮,饿死你!”可骂也没用,他就是不吃。那时早饭、中饭由食堂发放米饭,晚饭则由食堂发放红薯之类的杂粮。每到吃中饭的时候,一坐到饭桌前,他就端着他那小碗米饭眼巴巴地看着奶奶,轻声地说:“奶奶”,奶奶懂得他的意思,就说:“孙儿呀,别急,奶奶吃不了那么多,留一半给你晚上吃。”然后用筷子将自己那份米饭一分两半,留下一半用另一只碗盛着,弟弟一看放心了,接下来便一心吃饭。

  我和哥哥都特别喜欢他,一有时间就逗他玩,如捉迷藏,猜谜语,讲故事,教他唱歌,他也特别灵,什么东西一点就通。有时间我俩还教他认字,背点课文中的小诗。我们每次从外面回来总要给他带点吃的,如山茶苞、野草莓、猕猴桃之类,或是给他买棒棒糖,而每次从我们手里接过东西,他都会高兴地说:“谢谢哥哥!”

  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越是聪明的孩子越难带大,往往中途夭折,人们称之为“讨债鬼”,因此爸爸对弟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理,好几次叹息说:“只怕我们家的塘太小,养不了那么大的鱼。”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把弟弟紧紧地搂在怀里,并狠狠地瞪上爸爸一眼,说:“闭上你的乌鸦嘴,说点吉利的行不行!”然而在我们的心里时常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总担心那一天可爱的弟弟会离我们而去。
因为奶奶太喜欢弟弟,而对我大妹妹则不大喜欢,总说她嘴大,讲话克人,我第二个妹妹就因她俩吵架时说了一句不吉利的话,结果没过几天就死了,为此大妹妹经常骂弟弟为“短命鬼”,奶奶还气得扇过她的嘴巴,就连我和哥哥都有点讨嫌她。

  弟弟长到六岁了,一直平平安安,连生病也很少,谁知到了这一年的三月,村里好几个孩子突然出水痘,浑身长起了白色的痘痘,一患病就高烧不退,一身滚烫滚烫的,连呼吸都很困难,弟弟也赶上了。这一下,奶奶可真急了,成天把他抱在怀里,嘴里则“孙儿,孙儿”喊个不停。弟弟则谁也不要,只要奶奶,口里老喊着“奶奶”,可他很顽强,并不喊叫,只是轻轻地哼哼。

  因为爸爸妈妈农活太忙,平日很少管我们五个姊妹,即使有什么小病小痛,也都是由奶奶设法解决,可农村的人都知道出水痘是非常凶险的,不少小孩的生命都断送在上面,因而爸爸也急了,下决心第二天到公社卫生院跑一趟,请医生来治疗,谁知不去还好,这一去等于请来了一个催命鬼。

  就在出事的头天傍晚时分,村子后面的禁山里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湖南人都不喜欢猫头鹰,认为这是一种不吉利的鸟,记得当年贾谊贬官长沙王太傅,就因一只猫头鹰跑进他的房子里,他就觉得大祸将要临头,于是写了一篇《鵩鸟赋》(长沙人称猫头鹰为鵩鸟),其中写道:“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担心自己会短命。突然间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我们全家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生怕弟弟要出事。   第二天,爸爸起了个大早,去公社卫生院请来了一个叫陈玉燮的医生。见医生来了,我们满以为来了救星,很客气地将他请进门,他也自以为是大国手,信心满满地打开药箱,拿出针头,挤上药水,然后朝弟弟手臂上插下去。弟弟躺在奶奶的怀里,本来嘴里还在轻轻地哼着,未曾想一针下去,只见弟弟眼睛翻了几下,身子猛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那位姓陈的医生两手一摊,说:“没办法,神仙也救不了。”
奶奶一听,“哇”的一声大哭,然后就是拼命地喊弟弟的名字,可弟弟再也听不到了,只是他似乎还有心理反映,听到奶奶撕心裂肺的喊声,他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气力,从眼角流下几滴眼泪,然后就再没有了声息。一个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奶奶并不甘心可爱的孙儿就这样离开自己,于是仍旧一个劲的呼唤弟弟的名字,可弟弟再也没有任何反映,而且身体渐渐变冷,四肢渐渐僵硬,奶奶看到这番情景,终于绝望了。她的感情与心理再也经受不住失去孙子的深悲巨痛,一口气未能上来,头一歪,奶奶也昏过去了,爸爸急得拼命掐奶奶的人中,好一阵奶奶才苏醒过来,然后又是一番悲号。

  看着心爱的弟弟死在医生的针头下,我恨不得将那姓陈的医生暴打一顿,可我毕竟只是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有大人在场轮不上我来发难,既然爸爸都没说什么,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姓陈的医生象没事人一般离开。

过了一阵,又接连传来老屋场的一个与弟弟同岁的堂妹、中屋场的一个堂弟相继死在了姓陈的针头下。我心想,这个医生也够狠的,不到一个小时竟有三条人命葬送在他手里!这种人也配当医生,简直就是一个杀人凶手!可令人不解的是,三个孩子的家长竟然只知道哭,没有任何一位找这位医生的麻烦,甚至连句抱怨的话都没说,可见农民的麻木、愚昧。假如放在今天,这位姓陈的医生决难脱身,少不了要吃人命官司。

  按照当地的习俗,小孩夭折只能由自家人去埋葬,爸爸无柰,只好忍受着内心的悲痛,找来杉皮,将弟弟冰冷的尸体放进杉皮里(我们那里将夭折的小孩称之为“杉皮鬼),然后将绳子一捆,往背上一背,右手拿上一把锄头,往外面走去。

  一个做父亲的要亲手埋掉自己心爱的儿子,这种痛苦是他人决难体会得到的,事后我也不敢问父亲当时的心情,可我想,当父亲在山上一铲一铲地挖坑,然后将躺在杉皮包里的弟弟放进坑里,再一铲一铲地盖上泥土时,他的手肯定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心则在流血。

  父亲从山上回来后,我也没有勇气询问弟弟埋在什么地方,还是后来他人告诉我的。知道具体地方后,我曾几次去弟弟的小小坟堆前大哭。我心里想,但愿弟弟地下有灵,能听见我这二哥的哭声;我还想,如果人有来世,我愿意与弟弟再做兄弟。

  弟弟死后,禁山里又传来了杜鹃“不如归去”的叫声。本来杜鹃的叫声并不悲惨,可那一声接一声的叫声传进耳里,听得多了,也就变成了悲声,何况弟弟是永远地“归去”了,再也不会归来。记得民族英雄文天祥的《金陵驿二首》中有这样两句“从今却别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弟弟已经死去五十一年了,但愿他的精魂能化作啼血的杜鹃回来看看他曾生活过六年的家,看看至今仍旧深爱着他的二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2-1-16 11: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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