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每年小麦成熟的时候，我都想背上足够的干粮出外，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城堡。我很高兴自己住在邯郸，一个王国的首都，它的疆域很大，往西北走，可以走到阴山山脉，连绵不断的山和高三米足可以阻挡匈奴马队的城墙。
　　我之所以这样向往这个城堡，来自于我对赵王的失望，和王在一起就等于和老虎在一起。我是赵武灵王的书记官，他有数不完的文件指示由我向百官传达，就腻烦了，我也有自己的志向啊，好想到一个陌生的城堡做属于自己的王。我知道我产生这个想法来自于天空的一只鹰，它每天在赵王城飞翔，飞的很低，绿色的眼睛，盯着我的脸，一阵阵地疼。鹰说，楠啊，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我说，我是。鹰说，男人就该飞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鹰说，娶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生育一大群孩子。我说，生育多少，像草地上的羊群那么多吗？鹰不回答，忽扇着毛茸茸的翅膀，飞远了。
　　哦，城堡，那座属于我的城堡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决计去找，哪怕是找一次。我向年老的赵王说出一条可以让他放行的理由。我说，王啊，您勤奋这么多年不近女色，一位不近女色的君王不会使自己国家兴旺的，我听每天到王宫的鹰告诉说，在阴山一带有最美丽最野性的女子，我要带一支军队把女子为您掳来，受用。赵王耷拉着老态的眼睛说，那就带十个军士去吧，快去快回。能骗过英明的赵王，我心里甚为得意，于是从赵王的禁卫军选择了最衰老的10个人，出邯郸20里就把他们解散了。我说，你们几个人一心想回到自己的家吗，过平凡人的生活，我是知道的，你们回吧，千万记住要改姓换名啊。
　　十名老军士千恩万谢地散了。十名老军士把膘肥体壮的骏马给我留下了，这是必须的，没有这些马，我无法赶到阴山，也无法逃出老赵王的追捕。赵王并不傻，他肯定会悟出他的书记官终于出走了。我按照鹰说的方向，骑着强壮的骏马沿着长城一路向西北狂奔。一匹马载着我在前面跑，九匹马在我身边跟着一起跑，腾起了浮浪的尘烟。偶尔会遇到在梯田里劳作的百姓或者是放羊人，被他们像明星一般瞻仰着，很骄傲。座下的骏马累了，大汗漓漓，跑不动了，我就换一匹，不停地换着，一直换到最后一匹马，一匹褐色的接近梦颜色的骏马。骏马说，你骑上我的背，你就是我的王，你要想到达阴山的城堡，就不要一直跑了。
　　我很惊讶，这匹褐色的马竟然会说话啊。我说，你是不是赵王城天空的那只鹰变的啊？马不再说话，一句也不说。虽然它不再说话，我也不敢怠慢。不再猛跑，而是慢慢地走，天晚了，遇到旅舍就住下来。走了好多天，出了燕山，就看到了草原，终于吃到了匈奴人爱吃的“手把肉”，他们采用“掏心法”宰杀，宰杀后把羊带骨弄成若干小块放在清水锅里，并不加盐，用滚旺的火煮，水滚沸后立即出锅上桌，羊肉非常鲜嫩，这是在王宫服侍赵王的时候所没有享用过的。我每次吃“手把肉”的时候，也给褐色的马盛上一碗，马也吃得喷香。马吃了“手把肉”，力大无比，你不让它跑，它也跑，一旦跑起来，草原和山峦跟着一起转，幸福地晕眩。
　　跑了几天了，我不知道。在梦里是没有时间的，只有朦胧的色块。颜色蓝了，黑了，又蓝了，又黑了。我和我的褐色马在这样的颜色里明明暗暗地跑。褐色的马终于跑不动了，这匹健壮的马很特别的，只见它耍赖一般扑通一声就躺在离长城不远的山坡上，像是睡着了，怎样喊它，它也不动。没有办法，我只好拔了好多草，放在褐色的马头边，算是告别了它。然后自己独自爬山，沿着长城往阴山的城堡走。没有了马，心里很不快，想说个话，也没有物件可以倾听。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硬着心肠往前走，继续寻找那个不晓得是否真的存在的城堡。
　　一个人的行走是孤独的。看不见人面，也看不见鲜花，更看不见女人。一路上看到的女人都不是自己心仪的那种。为了这次出走，我为赵王编写了一个美好的瞎话，老赵王还在王宫里等着世界上最野性最鲜美的匈奴女子。我担心自己遇不到这样的女子，没有这样的女子，即使自己拥有了一座城堡，又有什么意义？这样的想法陪着我走，人就有点憔悴，遇到山间小溪，照照自己的形象，不再英俊挺拔，竟然有点像那个病恹恹的老赵王了。西北的风很凛冽，自己穿的衣服还是中原的，挡不住风。骨头都快酥了。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韧性的，继续走，希望遇到一群匈奴人，用自己身上携带的茶叶换他们的羊奶和羊肉。我必须小心谨慎地和他们交道，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来寻找他们中间最美丽的女子的。
　　我有点想念麦子了，可是长城内外除了山石就是青草。草是匈奴人的粮食，风吹草低见牛羊，我的眼前，风把草吹的很低，并没有牛羊，连只兔子也没有。牛羊藏到哪里去了？我是不是不该出来冒险找这个城堡的？这个城堡存在吗？会不会需要自己一砖一石亲自去建造一座城堡啊？想到这些，自己的脚步已经不服自己的使唤，出现了奇怪的境况，每每想一想，脚步就往后退一退，可是自己明明是往前迈步啊，怎样退回了呢？我不能回，我骗了老赵王，老赵王的屠刀还在王城等着我呢。从此，我不敢再对找到城堡的想法有任何的怀疑。走吧，大不了是个死吧，人如果不怕死了，就会涌出生的机会的。
　　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天空降下了大雪，雪花真大，有锅盖那么大。雪花砸到脑袋上，人就趔趄一下，原来总是想这样大的雪花是诗人们编排出来的，没有想到真的让自己碰上了。雪花在城垛里越积越高，行走变得困难的事情。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一座奇怪的山，乱石堆成的，登到山的极处，往山下看，城墙被雪掩埋住了，怎么办？就在这面雪的山坡溜下去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往上一跳，滑下去！滑啊，滑啊，滑啊.....出现了奇怪的事情，雪没有掩埋我，而是像水波一般托着我飞行，在雪原上飞行。
　　雪花终于停止降落了。停止了，雪立即融化，露出雪层下的草和石头。我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一抬头就看见一座城堡。啊，这个歌城堡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雄伟豪华，但真格是一座城堡。这座城堡是四方形的，城墙有六七米，每个城角有一座嘹望楼，圆形的，像田野里的小蘑菇。城堡也是沿山而建的，因此整个城堡是倾斜的，像是飞翔的鹰。我小心翼翼地进入城堡，城堡里行走的人儿都是塑料人，谁也没有理会我这样一个大活人已经进了城堡，将会成为他们的王。城堡里的房子一座比一座高，云彩在房子之间绕来绕去。阴山红色石头砌成的房子，竟然结实得很。房子的厅很大，进去，很空。我在不同的房间之间穿梭，像是巡视自己的宫女。
　　这个城堡的房间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城堡的房子建造的太结实了，有的房子竟然高过了山巅。真的不明白盖这么高干什么？又不是作天梯的。不同的房间有不同的味道，有的是青草味，有的是鲜花味，有的则隐藏着羊粪的味道，莫非羊群也可以进城堡吗？凡是有城堡的地方，一定会有庙宇的，这座城堡怎么没有庙宇呢？我有些失望。没有庙宇，车子还是有的，城堡街道上有匈奴人造的勒勒车缓缓地移动，驾车的是牛，一旦进了套子，牛的躯体就变小了，出了套子，就恢复本来的庞大。
　　这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城堡。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人。累了，困了，我进了一座类似王宫的房间，里面摆着舒服的大床，床边有热腾腾的温泉。我立即脱了衣服，痛痛快快地洗了个久违的热水澡。洗毕，爬上床就睡了，睡梦中有点内急，睁眼一看，房间已经不是原来的房间了。城堡里连房间也能变吗？更为令人难堪的是，现在的这个房间没有屋门，像是一个长圆的蚕茧。我是这个城堡的君王，我岂能坐以待毙！我使劲地喊侍卫，喊宫女，喊老妈子保姆，喊出的声音都被墙壁吃掉了。我继续使劲地喊，直到喊醒了，这次，真的醒了。
　　醒来继续回味梦的痕迹，想，自己本来是想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堡，找几个鲜美的能生育一群孩子的匈奴女子，找到了吗？不觉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