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无言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父亲对我总是一副冰冷的面孔。他仿佛不满意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经常厉声责备我。他从没牵过我的手，也没抚过我的头，我们之间从没有任何亲昵的接触。每当看到同龄的孩子偎在父亲怀里撒娇时，我实在羡慕得不得了。

有一次，我在家做菠菜粥。按常理该将菠菜洗净后再切碎，我却颠倒了顺序。当我意识到错了时，已把菠菜切完。担心挨训便慌忙放到水里洗，结果还是让回家来的父亲正好碰到，一顿训斥随之而来。那时我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我只能在学习上暗暗努力。每次考试我都是班里的前三名，堂屋里贴满了我的奖状。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少先队大队长，一个孩子能够得到的荣誉我都得到了。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赢得父亲的赞扬，哪怕是他和人聊天时不经意的流露，也会让年幼的我心满意足。可是没有，从来没有！即使我再优秀，得到的仍是不满和训斥！

上初中时，我不再奢望用我的学习成绩来讨到父亲的笑脸。我开始盼望日子快一点过，赶快升入高中，不管重点还是普通，我都会去，只要离开父亲，离开他总是冷冰冰的脸！终于，我去了离家六十里外的高中就读，像笼中的小鸟飞向了自由的天空。

周末或者假期，我总以学习忙为由不回家。那时在学校吃饭，是用小麦换饭票。每个月底，父亲准时给我送五十斤小麦到学校。从家到校六十里路多是土路。那时家里的交通工具只有一辆自行车，仅是单程就要用两个小时。这虽然是件苦差事，但我以为，那是父亲本该做的。那次父亲在来校途中，车轮陷到了两块水泥板的夹缝中，踩脚被磕烂，他推着自行车来到学校，给我卸下小麦后便匆匆走了。当时，我已注意到自行车坏了，但我却固执地没有过问，觉得反正他有的是力气，纵然步行也会到家。我在心里狠狠地想着。

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单位放年假五天。初四早晨要上班时，屋外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屋里的我，躺在床上发着高烧，不要说骑自行车赶六十里路，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记忆中那是我最厉害的一次生病。单位规定不许电话请假，否则会被辞退。大清早，父亲便推着自行车出门了，母亲说他去给我请假了。直到午饭过后，父亲才回来。我看到他雪泥浑身地走到屋里，和母亲说，领导批准了我两天的假期。躺在床上的我用被子蒙上湿润的眼睛。

我的单位以管理严格而出名，不少人由于难以忍受似乎不近人情的规章制度而辞职，我却在那里挖了一口深井，从一名普通工人干到中层领导。或许，这与我坚韧不屈的性格，还有凡事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不无关系。当我意识到这些时，竟对父亲生出些许的感激。

真正消除心中对父亲的抵触，该是从我结婚那天开始。我穿着大红的新娘妆，乐不可支地等待迎娶的婚车。别的女人是哭嫁，在我却喜悦着。马上要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了！它能容我无拘无束，它可置我喜怒哀乐，我怎么能不期待！正在翘首企盼时，我却看到躲在一边沉默的父亲：眼眶发红。父亲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上到婚车时，心上一直结着的冰在父亲的眼泪中彻底融化。

两年前，我由乡镇搬到县城里居住，离家远了，回娘家的次数便少了。去年秋天，父亲事先没有招呼，就骑着自行车来看我，给我们带来面条和面粉，说是自己家的麦子磨的，没有增白剂。我责怪他大老远的，不该骑自行车来，打个电话我可以开车去接他。他说不愿耽误我的时间，反正在家也是闲着，慢慢骑，就当是锻炼身体吧！午饭刚过，父亲便要走。我要开车送他，他说什么也不肯，执意要骑自行车走。

我目送父亲骑上自行车离去。他干枯苍老的双手扶着车把，单薄的身子向前微倾着，风鼓起他肥松的上衣，吹起他稀疏的白发。我竟然不知他的头发是从何时变得全白了。父亲老了，印象中一直年轻气盛的父亲真的老了！转身走回时，泪水溢满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