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骑自行车

　　1978年的时候，我家在二屯住。

　　一个星期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去一个场院玩。付六是骑着一辆自行车去的。

　　这个场院是后平整的，尽管路面压得很光滑，但还是能看出浅浅的垄形，绕着圈子骑车，看着车轱辘滚过横垄，像波浪起伏。

　　大家跟在他的车子后面跑了一阵，不知道谁提议，干脆咱们学车吧！

　　于是，大家开始学，每人15分钟，其余的人则帮着握车把、车座的，掌握着平衡。

　　当时我不到十岁，够不到28式的车镫子，就开始学“掏裆”，摔几个跟头，也不觉得疼，反正我是越骑越快，后面把车座子的伙伴，偷着撒手，我也不知道。等我转过圈来，大家一欢呼，我一怔，仿佛提着气，突然就泄掉了。随后狠狠地摔在地上。车摔得比我重，车把都歪一边去了，我吓得几乎要哭：骑坏了，我家可包（赔）不起，大家也一哄而散。

　　当时，家里有一辆白山牌自行车，爸爸骑着去离家九里路的公社所在地上班，早出晚归的，我根本没有碰的机会，想着若把爸爸的车赔给人家，不亚于天塌下来，打死我几次也不够的。

　　果然，我回家后，哆嗦着还没跟妈妈说完事情的经过。付六的妈妈就把自行车推到我家来了。妈妈赔着笑脸把人家送走后，狠狠地告诉我：看修不好，如何收拾你。

　　这一天过得既漫长又飞快，我心情矛盾，既怕爸爸回来又盼他快下班。等着我的是被踢两脚，还是两个嘴巴呢？胡思乱想中，爸爸踏着暮色进了家门。

　　还好，只是把人家车子的“中轴”摔弯了，记得爸爸用工具砸几下，就直过来了。付六家很大度的没认真计较，对于车的大梁掉了两小块漆，只是叨咕了几声。父母自然赔着笑脸，满是道歉的话。

　　但我心里是忿忿的，几个人骑，摔了不知道多少下，摔弯了中轴是我不假。那两小块漆，说不上是谁摔的，都算我身上，冤死了。但妈妈冲我使眼色，爸爸的脸沉着，我这话低声地嘟哝着，估计也没人听。

　　自然以后，我是碰不到自行车的。学习骑自行车的童子功半途而废了。

　　等我上了中学，和爸爸的工作地在一个村。爸爸骑车上班把我捎上，下班再把我带回来，我也觉得种种不便。但是，家里没有钱，单给我买辆车。我自己走，上学，放学，浪费在路上几乎要两个多小时。

　　坐爸爸自行车的拘束日子，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我家就搬到了公社所在地，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我长吁了口气。

　　高中要去镇上读。我的外地同学顶风冒雪迎烈日，上学、回家的都要骑几十里路的自行车。但此时爸爸凭着出色的汽车驾驶技术，已经去政府给领导开小车了。领导的家就在镇上。

　　我是有福的，又一次坐到爸爸的车。等到周末，爸爸去接领导的时候，早走一会儿，把我送到学校。等把领导送回了家，再拐到学校接我。我和领导彼此碰不到，大家都方便，也自无事。

　　我自然不用学车的，尽管，此时家里的条件，可以再买一辆。

　　上大学去外地，去学校要坐汽车，倒火车的折腾几乎一天。学自行车自然提不到日程。
我以为这辈子不会骑自行车了。可是，上班后，难题来了。

　　我们的工作，需要经常下乡，除了一把手配备专车外，其余干部的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车，想一想，就我自己走着去，啥事落到后面不行。让同事每次捎上你吧，也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我在23岁的时候，为形式所迫而下定决心：我要学自行车，我一定要学会自行车。

　　在家门前的路上，弟弟、妹妹、爸爸都来给我参谋。他们三人都会骑车，讲着各自的体会和要领，偶尔帮我搭把手。这条路，尽管来往车辆不多，但是行人还是有几个，像我这个年纪才学车，特别少见，尤其多年来的谨小慎微，造成我胆子小，腿脚笨。我的每个动作，都会换来惊呼和评论的。似乎成了大家饭后的开心果，只在路上露面一次，我就说啥也不出去了。

　　学校操场是好地方。地方大，路好也安静。放学后，我叫爱人陪我去。他是有些不情愿的。他是老师，尤其在操场上看到他的学生有的打球、有的骑车，更觉得和我在这里学车，有些不自在。何况，我不敢放开胆子骑，总让他帮我扶着车座子。他跟着跑几个来回，累得气喘吁吁，见我几乎没长进，就开始训斥我，记得最清楚的话就是：你笨的机灵，简直是聪明啊！
这叫什么话？我也生气了，和他吵起来。结果他怕学生看见，扭身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到操场上。天越来越黑了，我越想越生气，也要争气了：难道我天生这么笨？带着怨气，学到月亮升到中天了，才精疲力竭地回家。

　　我终于学会骑车了，是那种直接挎上大梁就骑的姿势，想要停车，就慢下来，用一只脚支着地停稳，再迈下另一条腿。除了妈妈给我的陪嫁——26式的紫色女坤车，其余的车，我是不会骑的，我就这么挑剔。

　　终于能跟着同事骑车下乡了，尽管大家时不时地要停下来等我，但我信心十足，我已经基本学会骑车，多练习，会熟能生巧的。

　　这光是理论上的推理。我发现我还是不能生巧。

　　——因为路窄，有过差点和摩托车相撞的险像。

　　——有过被狗追着咬的狼狈，怕狗咬到脚脖子，回头看，却摔到车辙沟里。

　　——还撞过一头在路上大咬玉米穗子的猪。本来，我以为猪看见自行车过来，会躲开，谁知它麻木地光顾着吃。

　　——在回家的途中遇雨，路湿滑，但没到泥泞的程度，我狠狠地摔到了一块坟地边上。

　　工作忙的时候，我曾经一天骑车跑五个村，加一起几乎有一百里路，旁人不觉得咋样。过后，我却几天不敢坐着。同事分析原因：你是车座子坐得太死，不会灵活化去颠簸产生的力，自然费屁股了。其实，骑车不要太用劲，车把子轻轻扶着就可以，但我往往攥车把子可用劲了，汗几乎湿透手套。我咋就不能把觉悟出的道理，用到实践上呢？

　　就有一次骑车，令我现在想起还有些不可思议。那就是酒后骑车。

　　有一次，某村干部似乎看不起我的学生气，我也就放开胆子和他叫了劲，大约喝了半斤白酒。那是初春，残雪未融尽。泥土路，都是早晚冻，午间有些泥泞的。我酒后躺了一会儿，等到日头偏西，路冻得有些硬了，就骑车回家。一路顺利得紧。

　　过后想，这条路，白天也走人，走牲口的，一定踩踏得很泥泞，刚冻成形，一定是泥泞没冻透，处在似冻非冻的时候，骑车的力道很难把握，按我的水平，是要下车推着走上一段路的，但我酒后，丝毫不觉。

　　等到电动自行车刚出现的时候，我就跟爱人说，我要买。但是看价格几千元，这个价格几乎是我半年的工资，他没说反对，但我自己就觉得，这么贵买辆车，未免有些奢侈。

　　等觉得几千元不奢侈的时候，下乡的交通工具，已经经历了摩托车、出租车、到了现在的私家车。而上班20年的我，论年龄已成单位的老资格。尽管不是领导，尽管下乡已经不用骑自行车，但是一线的紧急任务，多是年富力强的男同志去冲锋陷阵，很少叫我了。

　　骑车将近10年，是我一生最好的岁月了。但我骑自行车的水平，还是“二五子”（二把刀的意思）。尤其，这几年搬到市里，当初也想把自行车搬来，放在车棚里，上街、买菜骑着方便。但一想到马路上车水马龙的，我这骑车技术，在这里有啥差错，绝对不是撞猪，碰到狗的那么简单，也就灭了骑车的心。

　　我的那辆紫色的26式女坤车，也是妈妈给我的陪嫁。放在她家的仓房里。好几年，没人骑也占地方。就让妈妈卖给收破烂的了。

　　妈把卖车的50元递给了我，我随手揣进衣袋里，连着结束的，还有我的骑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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