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那个卖凉茶的女人

　　十多年前，就看见过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骑着单车满街的喊卖凉茶。她最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喊卖时将尾音拉的好长好长，长到让听的人都替她感觉窒息。后来，无论是朋友或同事，只要偶尔提起她，竟没有哪个是不认识的。年轻的同事们还给了她一个带点儿嘲笑意味的封号：“凉茶圣母”。我这才清楚，她这招牌式的喊卖声，竟然成为了她的一种标志、一个特征，使在这个城镇上生活的人几乎都知道她。
　　也自从在第一次见了她后，她就仿佛如影随形，十多年了，她招牌的喊卖声，一直都萦绕在我出现的每个街头，在突然间延绵而至，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然后，当我的听觉已经习惯性的忽略这声音，视觉和感觉都专注于橱窗里琳琅的商品时，她矮胖得有点笨拙的身影，却又变魔法似的在我身旁冒现，扬起右手提着的铝制水壶说：“小姐，来杯凉茶啦，两块钱一杯，很有效的！”这声音跟她的“招牌”又是有很大的区分，“招牌”拖沓绵长，它却是充满肯定，自信和不容置疑。
　　每次我都被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那股正气蛊惑了。我会呆呆的看着她，看她比我矮一个头的身高，宽一个头的身形，一贯朴素过时的衣着，一贯短短的却干净爽朗的头发，以及一副长满赘肉的不敢恭维的尊容。我在恍惚着，那股正气，在自以为很优雅的我们这些现代都市人的面前，它源于何方？至少于我看来，那是！因为她没有一般街头流动小贩兜售时浮现的谄媚笑容，也没有厚着脸皮不厌其烦的纠缠，或者言过其实的过度误导。
　　她会定定的直立在你面前，用一种近乎坚定的眼光静待你的反应。假如你表示要买，她会立即用无比娴熟的手势从斜挂在身前的布袋里取出一个一次性杯子，火速的将弥溢苦味的黑色液体从右手的提壶里倾注斟满，慢慢交到你的手上，假如你不愿意和她交易，她立定几秒后就带点无奈的转身，重新跨上她风雨同路的“流动商铺”上，喊卖声从中气充足的丹田升发，网一般拖过潮涌的人群••••••很多时候，我都会买她一杯凉茶，虽然我压根没有想要去喝，因为明白自己真的很难适应那无比苦涩的流液从味蕾丰敏的口腔经喉咙里灌溉而下，但我还是买了，大概是在她无语转身的刹那，我的眼里飘过日寒草短的空疏。
　　我不明白是什么让我对她总持有一份特殊的感觉，甚至她不会记得我。因为我给她买过那么多次凉茶，她从没有向我表示出“老主顾”的过分殷勤和特殊待遇。我甚至没有见过她真正的笑容，每次看见她，脸上都是从容若定的云淡风轻。
　　十多年了，春去秋来不相待，她喊卖的声音依然那样绵长，那样响亮。不同的就是她的背影明显的比以前佝偻消瘦了，脸上鬓角爬满了风云变幻的沧桑，在岁月的长河里，她把自己的年华都萎缩在一辆锈蚀的单车上，浓缩进黑涩的苦茶里。
　　这天，我来到妈妈家，坐在饭厅外面大大的露台上，俯瞻本市最繁盛的商业街上熙熙攘攘的红男绿女。妈妈拿着一碗刚熬好的凉茶过来要我喝，我嫌苦，执意不肯。妈妈就说“不苦的了，我给你放了糖呢。”就在这时，招牌式的凉茶叫卖声和着初夏的微风潺潺游吟而来。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重重的锤了一下，接着，往深渊里沉沦。
　　我幡然顿悟，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她那样的让我感动——就是她对生活的那份无与伦比的执着！是的，是她的那份异于常人的坚持不怠。
　　十多个春秋的风霾霜雨，在她的脸上只刻划出皱纹，没有埋没她的执着。这份执着，是人性在艰苦里磨练而来的韧度。十多年了，我也还是停留在最初遇见她时的那个层面里，不曾为自己充实过什么。而她却依然固守着她的艰涩的生活，一如固守着她“很有效”的苦茶，她的每一声叫卖，每一个转身，都贯穿着这个城市的脊梁，都从草根的底层里发出驾驭这个城市命脉的呐喊，她的车轮，在这片土地上镶嵌着难于覆盖的辄迹。而我，这个衣着光鲜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所谓现代都市人，竟卑微得连喉音都抖不出来。
　　在这个矮胖的女人面前，我知道自己从此注定要仰望她！
　　我不知道再一个十多年，到底还能捉住多少光阴的尾巴。花开花谢了无痕，领悟前半生的流逝，但愿从此可以朝着前方坚定的走。不渴望被理解，却祈求可以得到鼓舞。无怨，也但愿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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