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随撷】远

　　远总是令人向往的。

　　小时候顶喜欢听开天辟地的故事，不仅仅是因为神话中的鸿蒙初开离现在很远的缘故，更多的是虔诚且惊诧于盘古眼化日月，身体发肤化为山岳田畴和星辰草木的古人强大的想象。古人的想象力之于现代人，就像儿童的想象力远远胜过成人。你看，空间、时间、物质和能量盘古都提供了，他岂止是神？他是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宇宙啊。人类童年时期创造的许多神话都是古人对远的憧憬和创造，高远的天空，远去的时光，都寄托了他们的心愿和幻想。

　　远总是神秘的，朦胧的，有着吸引人心的磁力。宇宙是最远的空间和时间，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都以为远的时空是美的，其实远的时空有美好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古老的中国曾经就是西方人神往的远方，一度是他们心灵的寄托。中原的天空，这高远莫测的远，激发了古人创造羽人和飞天的梦想，以致阿拉伯人将对神秘东方的向往记录在天方夜谭里。小时候沉迷于天方夜谭的我读到辛伯达羡慕中国成年男子在八月十五月圆夜能在天上飞翔时，很为中国是远方的人崇拜的远方而自豪。

　　月亮在人们心中一直是一个美的天体、美的形象，曾吸引着嫦娥去奔月，现在吸引着人们去登月。可是总有一天我们登上了月球，满目坑坑洼洼的环形山，没有花草树木，也没有鸟鸣泉声，哪有想象的那么美？还是脚下的地球美丽宜人。近看不及远看美妙，这叫做距离产生美，人明明知道其中的奥妙，就是不放弃对远的向往和创造。

　　越远越能安放古人的幻想，忍冻受饥的他们将茅舍创造成远方的宫殿，将村姑变成美人，遥远的月亮里便有了琼楼玉宇的宫阙，有了仙袂飘飘的嫦娥；他们幻想着银河里有肥美的水草，有追风追电的骏马。其实在离他们不太远的现代，摩天大厦不亚于琼楼玉宇；拥有高明的化妆术的今天遍地有的是美女，即便不美也可以来个人造美；名车更是赛过了古人心中的千里马。相对古人而言，现代人几乎成了随心所欲的神仙。许多人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方式，加入了庞大的销售大军，但这些神仙们并不感到幸福，过得并不从容。现在的小孩有电脑没有过家家之类的乡土游戏，有做不完的作业而没有精神层面的神话传说的滋养。空调带给人适宜的温度同时让人远离的四季，反季节蔬菜满足人的嗜好时也剥夺了人们享受等待的美感，并让人遗忘了食物的原味。现代人被世界追赶着，疾奔得太快了，被逼进了狭小的生活空间，无论贫富由内而外都呈现焦灼纠结的状态。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杜甫的呼唤，高楼林立的今天也达不到杜甫的理想。如今有的人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座房子，有的人狡兔三窟还不知足，大多数人拼死拼活换取更大的房子，倒后来成了奴仆。鸟儿真好，从古到今，踏着季候的节拍，南南北北地迁徙，从不被窝束缚。所以有人觉出陋巷简居的惬意来，想回到过去简单的生活方式里，想有座哪怕是茅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也想进入这现代版的桃花源。让那些不喜欢住在钢筋混领土楼群里的人生活在绿野，他们的房子像农夫撒种的种子散落在大地上，今天生出一圈竹篱，明天长出满架豆角，房子呼出的炊烟牵着半天霞。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古代人的理想，也是现代人的理想，说穿了是对远的向往而力求来个体验。

　　山是纵的远，今天的山还是从前的山，今天的远还是从前的远，自古山不迷人人自迷，山里有神仙，即使不高，有仙则名。不论是西王母的昆仑山，还是古希腊众神的阿尔卑斯山，都是人们极想攀登的向往。古人的想象着创造远方，让昆仑山成了许多民族神话的摇篮，成了古人朝圣和修炼的圣地。

　　水是横的远，人们登不完的山登不完的向往，创造不尽海上的仙山和龙宫。相传汉武帝召见东方朔问瀛洲的事情，可怜东方朔走遍远方也没寻见可爱的神仙。

　　太空是全方位的远，照样是古人和现代人的向往，只是现代人不修仙不慕仙，把眼光瞄准太空，不断进步的科技使人不断向太空发展。人们一直就有寻找天外生命的愿望，谁说不是被远这磁场吸引的缘故。

　　孤独是深广而宁静的远，孤独状态下的人理智而无拘无束，自由的思想天马行空。愿人们享受孤独时的宝贵时光，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打量世界，沉淀下思想。

　　童年的梦想是心的远，书里的空间也是心的远。小时候常常梦见自己变成飞鸟，像鹡鸰做着波浪似的飞翔，那时觉得做一只鸟比做人强得多，羽翅一举便达远方，高山挡不住，阔水隔不断。可惜绝大多数人从童年的梦中醒来，不再仰望星空，而是俯视脚下的寸土之地。学子们千军万马走独木桥似的读书升学不是兼顾充实内心，也很少有为心灵的远行做铺垫的意识，年轻人心目中的一连串远关乎着越来越远大的官禄前程。当人们关闭了通向心中远方的出口，便隔断了抵达心灵的路途。即便是跨洋的远行，也抵不上抵达回到自己心灵那里的分量。如果人不拓展自己的心灵空间，他的生活将是越来越狭窄的无源河流，将走向枯竭。要知道灵魂从来就不在一条道上行走，更不会只在物质的道上徘徊，她像盛开的蒲公英，千瓣万瓣地绽放。

　　俯仰古今，人们行走在大地上，是活在一连串对远的向往、朝圣和修炼的路上。无始无终的远用有限的生命无法度量，但无尽的远总是召唤鞭策着人们朝向心灵的方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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