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落叶

料峭春寒，天空阴沉晦暗。大雨不住点地下，到春分还不停。虽说“春雨贵如油”，但这雨要是下在并不怎么缺水的汉中，就有点令人讨厌。街道里泛起了明水，车辆像河水里泅渡的鸭子，溅起的水花时不时会袭击无辜的路人。人行道上的地砖松动了，缝隙里灌满了水，脚踩上去“吧唧”一声，裤腿里喷上一股脏水。雨中行走的你只好自认倒霉——怎么好跟不讲道理的地砖发脾气呢？
寒风裹胁着绿叶，在春天里和着雨水一起落下，这是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上演的一幕情景剧。雨中行走的朋友，你愿意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落到地砖上的树叶吗？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一片永不凋落的树叶，连四季常绿的香樟也不例外，只是它们凋落的季节与方式不同罢了。
我所居住城市，正像时下中国的许许多多的城市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大拆大建，而且步伐越来越快。曾几何时，秋天黄叶铺地，春天飞絮惹人的风情万种的法桐退出了我们的视线，功利世俗的人工选择让香樟成了“行道树之王”。千街一面，万巷同颜。香樟很霸道地占领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形成一条条绿色长廊，为死寂的城市增添了一抹生命的绿色，为往来的行人撑起一片片清凉的浓阴，也把单调重复的感觉带进了城市。人们宠爱它的苍翠欲滴，以为它永不凋谢，这其实是一种错觉。
春天来了，仿佛一夜之间，香樟树的枝头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亮绿。要不了几天，那星星点点又变成了一堆堆的绿云。那鲜亮明媚的绿色，那饱蘸水分的生命，每每看见它们，总给人一种向上的，生长的力量。与此同时，“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季节有时候也会欺骗人的眼球。黯淡无光的陈叶在春风的吹拂下“扑簌簌”从枝头坠落，让人疑心这是深秋季节。看啊，春天落叶的树，和秋风扫落叶何其相似，只是生命的脚步更快些更有力些罢了。坠落和生长同时进行，仿佛一场生命的接力，一端连着陈旧衰老，一端接着新生年轻。接力棒紧张传递着，中途不曾休息，绿意始终绽放在枝头，生生不息，蓬蓬勃勃，让围观者为它们鼓掌喝彩了。
俯下身细察每一片落叶，春天里，它们依然蓄满了生命的绿色，没有一片叶子枯萎发黄。尽管这绿色早已憔悴不堪、黯淡无光，不似新叶的光鲜明亮，但从它们瞬间坠落的叹息里，我分明听见它们在说，我们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闪亮过、娇嫩过，当过小姑娘，做过新媳妇，如今年老色衰被迫退出季节的舞台。飘零的落叶在春风中打着旋儿，轻轻落在地上，很快地又被环卫工人扫进垃圾车里。它们走得很优雅，很从容，一点也不慌乱，甚至还有几分庆幸呢。生命在这样一个美丽富饶的春天谢幕，坠落前还能眼见新叶从它们刚刚离开的枝头迅速地萌发绽放，那一定是它们的前世了。
比那些婀娜的扬柳幸运得多，飘零的落叶应该欣喜且满足了。它们最终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但我会牢记这个寒冷的春天，老无所依的时候，一定有人会把它们埋在春天里。
春天里传来的，并不一定都是喜讯。在我所经历的好几个春天里，总氤氲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先是三年前我正教的一个女生堕水而亡，那是一片刚发的新叶，在绿油油的生命的旺季一瞬间飘落，随水而逝。就是前几天得到我的一个大学女同学的死讯，是非正常死亡。刚开始我万分震惊，紧接着又哀伤叹息！她才刚过四十四岁生日，是一片深绿色的树叶。我想到那些在雨水中挣扎的绿叶，不由得对她增添了几分敬意。比起我们这些苟活者，她先走一步未必就是不幸。不惧死亡，不恋红尘，这让我自惭形秽！好在这个同学的后事处理得还好，她的儿子今年上高中了，比她当年更加优秀。儿子请假参加了她的送别会，见过的人都说她没白来人世一趟，优秀的儿子延续了她早殇的生命。
当我们欣悦于香樟那一身华丽的新绿时，不要忘记那一片片枝头飘下的落叶，不要忘记她们曾经的付出，不要忘记在每一个蓬勃的春天里，有接力棒从一代又一代激情的生命中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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