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孩的村庄

　　
　　中秋之夜，没有月亮，只听得见哗啦啦的雨声，丝丝缕缕的雨丝在小区朦胧的灯晕里闪烁着……

　　故而，许诺给小儿的赏月之事只得推到来年了。小娃娃的情绪总是要比大人更难抚慰一些的。无月自然不悦，鼓着腮帮子，将小嘴撅地像秋月里的石榴。妻拿给他的枣茸月饼也被冷落在茶几的角儿上，嘴里低声挤出一句嘟囔话：“连-月-亮都没有，吃-的-什么月饼啊！”受我的影响吧，他是十分爱看书的。我从书包里抽出他的《字宝宝》课本，放声读起了一篇课文，是关于月亮的谜语：有时落在山腰，有时挂在树梢，有时像个圆盘，有时像把镰刀。他一听来了兴致，收平了嘴巴舒展了脸，欢悦地高声喊道：是月亮！于是一处冷局被打破了。

　　他学完了《字宝宝》后，又要我将有月亮的那一页展在床头，我实难违命。他开始晃着小脑袋又背起唐诗《静夜思》来。我和妻听得正欣喜时，他忽然问我们：爸爸妈妈，“故乡”是什么啊？我和妻对视之后，从妻的眼神里我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是要由我来给儿子解释。“故乡啊，就是一个人出生又长大的地方。”我用讲解的语气说。他眨巴着毛茸茸的眼睛又问：“爸爸，你的故乡在哪里呢？”我说：“爸爸的故乡啊，就是爷爷住的那个小山村。”他静了静神，说：“嗷—，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只有五个小孩的村子吗？”我疑惑地问：“怎么会呢，有许多人的！”他说：“小孩只有五个啊，玉玉、浩浩、童童、果果和桃桃，其他都是老人了，和爷爷一样老的老人！”小家伙的话音一落，妻还在为他的言语感到惊异之时，我的心情却忽地沉重起来……是啊！我那曾经生机勃勃的故乡，如今只剩下一群年迈的老人了。

　　 留守在村子里的老人们年老体衰，营务不过来的土地就那么一大片一大片地荒芜着长满了杂草，怕是早已变成没有肥力的薄田了。从前村里身板勤快的人还时常迫于在山沟里忙着垦荒拓地；因为耕种越了界石而纷争不休是过去常有的事儿。现在自家的正地谁家不荒芜那么一二亩呢？那些荷锄携孙的老人们实在是没有有气力去顾及了。丰收的秋日里，村里的老人们既喜悦又倍感无奈，正地里的果子都收不过来，更不用说山野峁梁上红腾腾的柿子和红润滚圆的枣子了，一树一树地淌落下来烂在地上腐坏变质。从土里长出来，终又归于泥土，看着真令人怜惜。外出的年轻人多了，逐渐地有些院落也开始空无人迹了。这些院落的主人大都是些没有老人留守的院落，门板上一年四季都挂着一把冰冷的铁锁，锈迹斑斑的。透过门板上的裂缝窥视院中，经年的青苔已经泛出墨黑色，肆意地在院子里蔓延猖狂，杂样儿的野草高的展腰、矮的横行，互不相让，瓜分着有限的地盘儿。少了年轻人的村庄里，老人们都心知没有了依靠，平日里都热心地相互帮衬。必定都上了年纪，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也不愿拨电话去烦劳儿女。人躺在病床上，周围都是和自己一般年老、临近的老朋老友老邻居。病轻病缓的熬着挺着还能有再见儿女一面，病重病急的就只能留给儿女一个一生也挥之不去的痛楚了。

　　对门的五伯前些年一直羡慕父亲有我这样一个考上学又在城里工作的儿子。他一提起我就骂他那三个不争气的儿子，一个个不争气的全窝在家里，天生就是个扛锄头把子的料。而这些年，父亲却开始羡慕起五伯了。五伯喝水要是呛一嗓子，三个儿子便齐刷刷地前擦嘴后揉腰的，手都不用伸，杯子就放到炕桌上了。这些年的五伯时常背着双手在村子里的街道上踱着方步，哪里人多往哪里走，以此来炫耀自己所拥有的福分。有一年过年回家，父亲还感慨着对我说：“如今，遇个婚丧嫁娶的大事，想找个搭棚端盘的年轻人都难，全是我们这些老人手忙前忙后的操办，腿底下还磕磕绊绊着一群毛蛋蛋娃。一年到头来，也只有过年的这几日，村子里才能感觉到以往的热闹气息。平时嘛，就像是断了代了，留下我们这一支“10—60部队”。日子啊，难熬着唻！”父亲的话语五味杂陈。我的心头陡然腾起一丝悲凉情绪。

　　为了生计，为了求学，远离亲人置身异乡的人正越来越多。在这个没有月亮的中秋之夜，他们又靠什么遥寄相思呢？那思乡的心灵，怕是早已被这千丝万缕的秋雨濡湿了，又或者在“低头思故乡”的一瞬间，全都晶莹在眼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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