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 . 微醺

　　迷雾.微醺
　　时令过了小雪，雾便越发重了。还不到晚上七点，雾早已经漫过了树丛，漫过了楼宇，五十米之内，隐隐约约可以分辨出树木的轮廓、楼宇的轮廓，五十米之外，就是混沌苍茫了。这些雾，不知道它具体的来处，也不知道它的归处，似乎突然之间天地就迷蒙一片了。
　　微带寒意的雾不时扑在脸上，掠过身旁，平日里明亮的路灯在缭绕的雾气里极力透出晕黄的光来，闪烁迷离。一旁的车流有序而缓慢地行驶着，这座素日里快疾的城市，在层层迷雾里由衷地呈现出慢与从容的温情。
　　“爹呀，我看，我还是送你回解放碑吧。”
　　“我不是你爹，不回解放碑。”
　　“爹呀，要不，你老先到我家住一晚。”
　　“我不是你爹，不到你家。”
　　听着这对话，我和燕子不由乐了，这父子俩，这俩大嗓门。
　　一辆摩托车从身后赶了上来，突然停在我们身旁。年轻的大嗓门一边握着车把，一边着急地问：“请问，耀华工地怎么走呀？”
　　“耀华工地？”我和燕子有些纳闷，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附近有这个工地呢，望着两双急切而渴望的眼睛，我们很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
　　“谢谢。”年轻的摩托车司机冲着我们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对着车后的老爷子说：“看看，没有人知道这个工地呢，要不，你老就到我家去得了。”
　　“不。继续找。”大爷似乎很倔强，说话的语气也越发强硬。
　　“好吧，好吧，咱们继续找，继续找……”话音未落，摩托车已经消失在前方的浓雾里了。“呵呵，这老爷子可真好玩。”我和燕子不约而同地笑。
　　这是个快乐的夜晚，接到小邓的电话，他夫人刚刚在医院里诞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便和燕子邀约了去看这个小宝贝。小邓正抱着儿子来回踱步呢，笑得合不拢嘴。燕子笑说，来，阿姨抱抱。小邓是半天不见撒手，真真血浓于水爱不释手了。燕子便将刚遇到的父子俩的情形讲给大家听，大家一边感叹那个儿子脾气好，一边笑小邓，你这么爱儿子，你儿子长大了一定也很孝顺。一起陪着说着笑着，竟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从医院辞了出来，外面的雾已是越发浓厚迷蒙了。
　　“嗯，有些冷了呢。”燕子拢了拢围巾，“我们吃点烧烤去。”
　　“爹呀，我说，你老先到我家住一晚吧，这么大的雾，这么晚了，咱们这么个找法，也找不到呀。”我们刚找了座位坐下，耳边就传来了刚才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大嗓门。说陌生吧，那是肯定的，毕竟才第二次听见。说熟悉吧，也是肯定的，我们似乎还从没听到过这么大的嗓门。
　　“我不是你爹，不到你家。”大爷嗓门更大。
　　吱溜一声，摩托车在烧烤店前停了下来。“下来歇歇吧，咱们再问问。”年轻人从摩托车上将大爷扶了下来，帮着取下了大爷带着的头盔。
　　“大爷，赶紧过来坐坐，暖和一下。”燕子向来是个热心肠的女子，“还没找到那个耀华工地呀？”
　　“是呀，我们都转悠了好几圈了，找了几个小时了，把这一片远远近近几十家工地都问完了，没这个耀华工地呀。”年轻人一边给大爷端来一壶热茶，一边说。
　　“什么工地呀？”“找什么呢？耀华工地？”“谁知道这个工地在哪？”“耀华工地？我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呀？”“我们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呀？”店里的客人们都关心起来，但是很遗憾大家都不知道。
　　“要不，找交巡警问问？”一位客人建议。
　　“哎呀，老爷子死活不肯找交巡警问呢，还说要是找交巡警，他就从直接摩托车上跳下去。”年轻人一脸无奈、一脸无辜。
　　“这么晚了，老哥还找什么工地呀，就到你儿子家住一晚得了，要找，明天接着找呀。”一位阿姨快人快语。
　　“他不是我儿子，不去。”老爷子憋红了脸半天没说话，这会儿大着嗓门嚷了出来。
　　“哟，年轻人，你是怎么让你老爹上火了，看看，都不认你了，这么晚还要到处找地方躲你。”一旁的一位大叔看不下去了，“你赶紧给你爹实实在在认个错吧。”
　　阿姨转向大爷，接着话头说：“老哥，你别憋在心里，有啥气，就冲你儿子撒出来，有我们呢。”
　　“他不是……不是……不是我儿子。”大爷急了，结结巴巴，嗓门更大。
　　“别急，有我们呢。”大家纷纷抱不平，“你儿子到底怎么惹你老生气了，我们帮你教育他。”
　　“他不是我儿子。”大爷终于嚷了出来，“他是的士车司机的兄弟，是开摩托车的。”
　　“啊？”我们都听糊涂了，一个叫爹一个又说不是儿子，又是的士又是摩托车，这都哪跟哪儿呀？大家都一头雾水。
　　年轻人红了脸，搓着自己的头说：“是。这位大爷下午在解放碑坐的士，恰好是我哥开的，送大爷到了他说的这个大地名，可转悠了好一阵都找不到那个耀华工地。的士交班时间到了，我哥没办法。恰好我下班了，我哥就让我开着摩托车赶过来带着大爷去找。我们都找了好几个小时了，我也是没办法，急得叫大爷作爹了，就是想请他先到我家住一晚，明天再接着找。”
　　“啊？”我们都不由吃了一惊。
　　“哎呀，你们吃完饭没有？”另一位大叔忽然问，“来，我请你们吃晚饭，先吃了饭再说。”
　　“吃过了。”大爷说，“这个小伙子已经请我吃过晚饭了。”
　　“真是好小伙子。”“真不错”……大家情不自禁地说。年轻人却是突然腼腆起来。
　　“龙湖的花园洋房卖得可火爆了，只有两百套房源，有两千多人排队抢着买呀……”正在这时，两个客人一边走进店一边议论着。
　　“哎呀，对了，对了。”大爷突然激动地站起来，“你们刚才说的是哪的房子呢？”
　　“龙湖呀。”
　　“对了，我要找的那个工地就在龙湖旁边。”大爷一拍大腿，兴奋地说。
　　“啊？….”“你没弄错吧？”“大爷，你再仔细想一想。”
　　“没错，没错，就那里，只有两百套房源，有两千多人排队抢着买，就在那旁边。”大爷很兴奋。
　　“可我们今天在那里至少经过五次了，大爷。”年轻人叫道。
　　“啊，雾太大了，我认不出来了，我也不熟悉…..”
　　“啊……”我们都无语了。
　　“我儿子在工地打工。”大爷兴奋地叨念起来，“他很孝顺，特意接我到城里玩几天，今天儿子陪我到解放碑逛逛，可工地上临时有急事，他先回来了，怕我记不清工地的名字，还特意写了张纸条放在我口袋里，说坐的士时，如果忘了工地名字，就把纸条给司机看，司机就可以直接送我回来的。他千叮嘱万叮嘱的，可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弄丢了……但刚听他们一说，我就想起儿子指给我看过的，就在工地旁边的那个楼盘，只有两百套房源，有两千多人排队抢着买，就在儿子的工地旁边。绝对没错。”
　　“可是，大爷，那工地的名字可不是耀华工地哟？你老可别弄错了。”听他说起地址，有人反应过来赶紧提醒。大家都有些担心。
　　“这个……这个……”老爷子突然呐呐地涨红了脸，“我儿子……我儿子名叫耀华……”
　　啊？！啊？！啊？！
　　“大爷，你可真是我爹……一样折腾人呢.。”年轻人又是生气又是笑，“走吧，咱们上车，估计你儿子快急死了。坐好啊，走了哟……”
　　“小心点啊。”“开慢点。”“坐稳哟。”大家一起送到人行道上，一眨眼的功夫，摩托车就消失在浓稠的夜雾里了。
　　雾依然下着，朦朦胧胧的路灯光晕里，这些乳色的轻霭，幻化成小小小小的水滴，洒在路面上，洒在车流里，洒在一簇簇盛开的菊花里，洒在一丛丛茂密的树林中，洒在长发上，洒在眉眼间，幽幽地静谧润润地清凉。那些目之所及的草尖，目之所及的叶片，目之所及的花朵也就有了薄薄的晶莹与剔透，这个迷雾浓浓的夜晚，也就散满了干净的草香、叶香、花香。
　　深深吸一口，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