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碎墨春秋（八）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40 编辑 <br /><br />

桃树

　　桃之夭夭，烁烁其华……

　　每读这美的无以超越，又明媚可亲的诗句，都会想，人类的最初该是一棵桃树，不然，怎么会衍生出这人间万千爱恨情愁，又怎能酝酿出扑朔迷离、浓淡交错的历史风云？

　　这桃树，该是个娇艳灵觉的女子，所有的忧欣，所有的生动，都蕴藏在生命的枝枝朵朵里。

　　随意翻开《本草纲目》，恰是桃目一节，逐字读来，想不到，这妩媚而充满神奇传说之树，最初却产于凌绝顶、小天下的泰山川谷，无怪陆游诗云：“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这惊鱼溅水的桃花，开到难舍难收后，只留空灵清绝，暗和五岳。

　　闭目掩卷，遥看晴川秀谷，顿觉眼前艳艳英英，桃红繁漫。桃花阵中，千娇百媚，倾城绝代，红桃、碧桃、绯桃、白桃、湘桃、金桃，胭脂桃……芳名也吐艳，一时令人迷失在时光纷纭的烟云里……

　　暖日迟迟，卉木萋萋，文姜公主站在五月的桃林里，烁烁其华，美目清扬。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自己的哥哥姜诸儿私定情约，如饮醉春意的桃花，张着无邪的眼神，静待一场无情的风雨。轻佻，妖艳，无耻……一棵桃树早已担了太多的骂名，可它惊心的美，有几人能抵挡的住，而不失魂落魄的抛下一折惊羡的眼神？这汹汹如潮的骂声中，也免不了有几分嫉妒的吧？文姜，长在大齐国的这棵桃树，结实而通灵脱俗，她宁愿背负累累罪名，为爱赴汤蹈火，也不做芳名遗世而无人问津的寂寞植物，她独立于浩浩川谷，轻轻将风尘弹却，笑看烟云于世外，像一棵猛烈爆放的五月桃，任雨浪狂斜，年年灿灿烨烨，烧红半个云天。


　　岚烟叠云，缥缈的史事人情，因了具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的西施，貂婵，王昭君，杨贵妃，而无限旖旎。她们是一片从大汉开到了大唐的桃树林，令这千年的岁月朗然明媚。

　　是偶来的一阵风，将一朵桃蕊吹落于浣纱溪上，缓缓东去的水流，注定了一个叫夷光的西施女飘零的命运。勾践与范蠡设计，将她进献给吴王，西施怎会知晓，这是个关系吴越两国命运的政治阴谋。无知豆蔻，纯稚未脱，何来机心惑人？冥冥天地，每个人来在世间，都带着各自的使命，越王与吴王，是彼此的克星，而西施却是他们演绎春秋中不可缺少的一阵金鼓银箫，勾践十年卧薪尝胆报吴国之辱，夫差享尽人间春色，黄池刎绝，到了，谁也不欠谁的，可他们都欠西施一笔债！有着沉鱼落燕之美的西施，天生丽质，禀赋绝伦，卓然天成，响履舞迷响整个吴国天地，惑倒吴王落入深渊，这不是桃花的罪，只因世上有个阴险的勾践，只因吴国有个好色的夫差。

　　一场春秋大戏落幕，不知那一片桃红，随着水流将归向何处？

　　历史的水流滚滚东去，桃花年年开，年年败，光阴里收获的是寂寥和悲哀。然而，桃树也有奇突的走出历史规则的，她就是长在西汉深宫里的那棵叫王嫱的桃树。王嫱丰容绝代，幸运与自身的智慧和胆略，共同成就了她的融融日月。若当年呼韩邪单于，没有主动来汉朝，对汉称臣，并请求和亲这一节，被画师点痣的‘丑女’王嫱可能永远被囚禁于冷宫，一生不得见天日，说什么“挺身而出，慷慨应诏”，深宫中的女子，纵是才情万丈，再怎么也要先为自己的终身着想。何况从不曾见天子龙颜，她还会对无情汉帝脚下那片国土慷慨献身吗？她决意弃盛世繁华，迢迢千里奔赴茫茫草原，是她这棵桃树太需要呼吸了，她要做草原上春风肆意的桃树，做匈奴辽阔疆野日光饱满的桃树，她更找到了在汉帝面前一展绝代娇容的机会，那一刻元帝为她绝色的惊怔，洗却了王嫱心中久积的耻辱。可纵观文撰，多数把昭君出塞，描写成为一路琵琶掩柳悲切切，我就不知了，她好不容易逃出冷宫，从此身有托付，悲的是哪一条？若是思念故乡与父母，情且感人，若因了离别汉宫而流泪，就令人难解了。将一个女子的忧欣悲欢涂上政治的色彩，太虚假。想昭君出塞，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长路漫漫，琵琶掩柳，更多的还是喜之而泣吧？

　　史风久远，昭君的丰容早已化为云烟，无法再鲜活于世，可这株颖慧的桃树，最令人耀目惊澜的是她在深寒中，向着明暖处决绝的一跳，选择了命运！

　　隔了几百年，东汉，一株花满枝翠的桃树，被移植到王允家的院中，从此，月隐云辉，水自轻流，貂婵女的美，惊动了流水月白，自己的命运也错成千载。她和西施一样，小小女子，毫无政治图谋，却成了王允这个有着政治野心的人掌中一朵夭花，使得王允有机会将几个人的生死、乱世的存亡玩转于自己手心，却最终无力挽狂澜。尽管他韬略不凡，独具慧质，可利用女色击败对手，不够君子。看来，还是那些狂放无羁的文人雅士，心底宽善闲阔，不禁想，诗人陶渊明该有着怎样一双温柔手，将青青桃枝插在良田美池，变成古今人人向往的桃花源。唐伯虎没有象陶渊明寻梦误入桃园佳境，却自己找到了现实中的桃花坞，隐逸其中，悟人生，种桃树，诗酒花作陪，桃树因了这风流倜傥的唐伯虎也分外灵仙。可貂婵这株桃树偏遭王允、董卓、吕布这些政治狂徒之手强折，终逃不过零落凋残。朗朗天空下，不忍问这桃花的随波逐流，面对烈烈西风，纵是拼死盛放也无力，到此时，我只想洒一阙素泪，祭一场不知所终的桃花雨……

　　桃花美艳，人所悦之，怕就怕被无情错折。

　　还有一棵桃树，种在大唐的宫中，她就是姿质丰润，性格婉顺的杨玉环。她象一株肥硕的仙人桃，桃实甘甜，而桃仁苦涩。一个女子，命运不得自主，随“三千宠爱在一身”，也逃不过一株桃树艳的无止无休，而招来残酷的折杀。明明杨玉环是寿王倍加恩宠的王妃，凭空沦为太真女道士，五年清苦，对寿王的思念，她怎会不心生哀怨、愁黛横秋呢？唐玄宗的爱，天下人的羡，似乎都于她无关，因为，属于她自己所爱的，已经遥遥隔断，风一样，伸手便是空。想不出昔日王妃，今日贵妃，与寿王的眼神交汇的那一刻，隐忍中会有怎样的伤心欲绝？一骑红尘荔枝来，可荔枝的甜，也无法抵消杨玉环心中的苦。情这杯酒太酷烈，爱这把剑太锋利，对于一棵桃树，哪一样都是剧毒。

　　也许，死，对于这个富有羞花之容的贵妃，是命运最好的成全。历史的那一天，三尺白绫，马嵬坡前美人绝命，正似一棵桃树，花开到极至，绚烂的转身，让你我都记得桃树的好。

　　《本草纲目》中说，诸桃可食用，“只有山中毛桃，小而多毛，核黏味差”，但“它的果仁油脂多，桃可入药，大概是外不足而内有余吧。”

　　美色可餐，人人向往，而真正中用的还是陌上采桑的罗敷那样的女人，是《聊斋》里聪颖多情的小翠，衷情重意的瑞云，是现实生活中平凡又心性纯良的女子，她们长在山乡村野、长在平常人家，不羡富贵，娴淑柔善，心质清透，姿色美与不美，在她们这里，都无足轻重，她们是一株株真正照眼欲明、华而至静的山桃树。

　　因为，她们的心更好看。 2009.12.24日
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