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婆婆

　　我的婆婆走的时候，是正月初一早上,天上飘了雪花儿。她走的很匆忙，以至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大年三十是家家团圆的日子。往年我们一大家人在婆婆家吃着团圆饭，看着春节晚会，其乐融融。今年我婆婆住在医院里，照列全家大小十几口聚到医院，病房是双人间，本来就不大，十几个人装在里边显得有点拥挤，我们想陪陪婆母，陪她说说话，陪她过个年。那天她显得很疲惫，不愿多说话。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屈卷着日渐消瘦的身子侧身躺在病床上，显得很小很小，我一阵揪心的痛。“妈，我帮你揉揉背吧”。她说：“不用了”。“您整天躺在床上，揉揉会舒服点”。她便不吱声，算是默许。我便把手伸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揉着，揉着……她身上哪有肉呀，除了骨头就是皮，真的是皮包骨头。


　　那天下午她说:：“这回我恐怕是真回不去了”。我们争着劝她说：“妈，不会的，您想想多少次住院您都这样说，每次您不都回了？大夫说了您没啥大病，就是肺部有点感染，打几天吊针，过几天咱就可以出院了！”婆婆说：“其实我不怕死，只是……”婆婆便不再说啥。


　　傍晚快七点多了，二哥让我们各回各家说“：病房人太多，妈休息不好。我和相志守夜。你们手机都开有事给你们打电话。”


　　大年初一早七点多，电话铃响了：“快来医院，妈情况不好！”老公在电话那头急促说。我急忙叫醒女儿打的赶往医院。几个医生正在抢救婆婆，鼻子插着氧气，手臂量着血压，旁边测心电图，四五个医生进进出出忙了大约半小时后，心电图显示一条线，主任医生低沉了声音说；“人不行了。”顿时我们的哭声响彻一片……


　　那时我很冷静，抑制着悲伤流着眼泪端起脸盆去卫生间打上热水，给婆婆擦脸，擦脖子，身子和脚，然后和两个姐姐一件件地给老人家最后一次穿衣服。衣服是她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上身白色纯棉衬衣，夹袄，蓝色带花棉袄，下身白色衬裤，咖色棉裤，脚上是一双很漂亮的绣花鞋。枕头和脚枕是黄色带花绸子，铺的是红色的褥子，盖得是浅黄色的被子。听老人说这叫铺金盖银。这时男士都进来了（我婆婆很讲究，从不让儿子为她接屎接尿、洗内衣内裤，所以我们尊重老人的意愿，穿衣服时也让他们回避），我二哥看见婆婆的嘴是张着的，便用手托着婆婆的下巴。这时二哥的儿媳（干部病房的年轻医师，那天休息，婆婆情况不好，她速赶医院参与抢救婆婆）说：“得把奶奶的心脏起搏器取出来”。她请来了医生。我换下二哥，用手托着婆婆的下巴，听别人说人走嘴张着是有话没说出，是牵挂太多。我爬在婆婆的耳边对她说；“妈,您放心的走吧！我们兄弟姐妹会互相帮助，互相关照的”。边说边托揉婆婆的下巴。这时医生用小手术刀对着起博器园形边划了个多半圆，慢慢的将安在婆婆左上胸心脏启博器取了出来。这个启博器在婆婆身上只行走了半年。医生说我婆母的内脏都好着呢！就是有点心衰，安上心脏起搏器能延长生命。可婆婆生命却没有我们期望的长。


　　也许是婆婆是有太多的牵挂。她放心不下大哥，大哥远在北京，已于12年前离开这个世界，多次她打听大哥的消息，我们都说，大哥病着，回来看你不方便。她就信以为真，现在她大约还在牵挂着大哥的病。平时二哥事情太多太忙不会照顾自己，这也让做妈的牵佳着。还有四姐，她和婆婆一样，瘦的弱不禁风；还有我老公，他几年前患上了高血压，经常头晕；婆婆还担心最小的儿子，两口下岗，孩子没就业，已九十高龄，可她的孩子们永远让她牵挂的放不下心来。现在，她走了，走了应该就了无牵挂了吧。


　　我婆婆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虽没有文化，没有正式的职业。她生育九个孩子，五男四女。公公年轻时跑运输，整年整天在外，家里的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穿戴洗漱全凭婆婆一人。公司合营后我公公的货车归了单位，单位离家也近了，算是好些。四十年前的端午节，也是早上，我公公突发脑溢血，撒手而去。三个月后我二姐因病去世。留下一群孩子，最大的二十几岁，最小的会走路不久。那时的婆婆真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婆婆用公公的抚恤金安葬了公公，剩余的钱只够维持一个月的生计。宝鸡没亲戚，婆婆，只好出去打临时工。给红卫兵做过饭，在纸盒厂糊过纸盒，为了多挣些钱，还到铁库抬铁块，趁休息时，她去捡煤渣，用捡来的煤渣回家给孩子们做晚饭，等孩子们都吃完饭，睡了，她就开始给孩子补衣服，洗衣服。等忙完这些也就快凌晨一点了，才会躺下休息一会。第二天早上五点多起床给孩子们做饭，等孩子们都上学走了，随便垫吧垫吧肚子，洗碗收拾屋子，就得赶紧上班。


　　那时我四姐上小学，看婆婆太辛苦便辍学回家帮我婆婆，我婆婆一直很后悔，觉得耽误四姐学业，影响了四姐的前途。 　　我婆婆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床上的单子永远没一个摺，平平展展。木质的桌椅擦得明光锃亮，白色瓷砖拖的干干净净。只要出门肯定要换衣服，哪怕是买菜也不例外。（菜市场就在我们楼下）。婆婆没有文化却很开通，明事理。快九十的人了新闻每天必看，偶尔说一句时尚用语，逗得我们开怀大笑。她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每天早起先去晨练，回来洗漱完后先泡杯清茶，慢慢品，品完，才吃早点，然后买菜做午饭。下午和邻居打打麻将，或聊聊天。邻里关系处理的很好，生活也很有规律，这可能是她高寿的秘笈吧！后来年纪大了，不能照顾自己了，我们兄弟姐妹轮流照顾。每家一个月，吃住在家。婆婆从不给他人添麻烦，只要自己能动手，决不让女儿或媳妇给她洗内衣内裤。直到她身体很虚弱，我们逼她才不得已换下衣服。婆婆的长相很像京韵大鼓老艺人骆玉笙，典型的北京老太太，只是婆婆的背是驼的。她告诉我说：是公公去世后累弯的！是啊！我婆婆150公分的小个子，却用柔弱的肩担起了家庭的重担。


　　我婆婆是个命苦的人，家乡因日军侵略她从小离开河北，投奔山西大舅，因继舅母对她不好，后经人介绍嫁给我公公，从此便和家人失去联系，就连她自己的父母何时去世她都不知道……。我公公很疼她，他们相濡以沫，互敬互爱，从来没红过脸。他们从宝鸡到汉中，又从汉中到成都，辗转十几年，后定居宝鸡。婆婆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三大不幸她遇着两大。她常常说：属羊的命苦，十羊九不全……


　　婆婆走了！你在人间受的苦终于了结了，天堂一定很美，那里有我公公在等着和你团聚，等着再来疼你爱你。他知道你是张家的功臣，为张家付出的太多太多！


　　婆婆，我们爱您,想您,怀念着您！

(说明:这篇文章是我姐姐写的,她从四月份就开始构思,用了近两个月时间才完成.她从网络上发给我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等着我的意见.但我看了后,觉得写得非常好,真实打动人,因为我姐平时不写文章,也没有在中财给她注册,就先以我过去在中财的曾用名"南来之风"发了上来,也想听听朋友们的意见.昨天,我姐打电话说,她看了中财的发帖后,竟然一晚上没睡着觉,太激动了.在此,我替我姐谢谢大家.)


[ 本帖最后由 南来之风 于 2009-6-1 09:1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