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与健忘

衰老与健忘 健忘，是一个明显的衰老迹象。它带着无情时光的擦痕，以种种突兀难堪的显性特征，把一个人的情绪自然引入伤感：岁月如歌，秋意萧萧，莫非，我的人生秋季，也已姗姗而来？ 沿着伤感的隧道滑落，父亲无力的声音便在耳边萦绕起来，一声，又一声，空洞的音质，干瘪地让人担心，我伸出手臂，仿佛极力要握住一些什么，抑或挽留一些什么，以便截住飞逝的时光，给父亲施加一个急促而坚实的力，让他在时光中日渐空灵的目光，融入更多现实里可触的内涵，哪怕是面对亲人时，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可是，我徒然，我的表情，便也和父亲游离的目光一起，深入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了。 时光，令父亲一张英俊的面孔发生了质的变化。昔日的双眼皮，成了聚集皱纹的理由；尖而有着好看的曲线的下巴，如今，显出一种渗人的骨感。闭上眼，是父亲英俊的昨日；睁开眼，是父亲衰老的今朝。仿佛一夜之间，父亲便被鬼魔施了魔法，而那鬼魔，便是与我们形影相随的时间，它穿着隐形衣，躲避着我们的视线和感知，却在我们木然的瞬间，把一个质的累积突兀在我们面前。 如今，父亲的鼻孔，呼吸的是现实中的物质的空气，可是，他的目光，却仿佛时时和另一个世界里的一些事物交流了。这令我感觉恐惧，也仿佛感觉到父亲远离我的脚步声：嚓嚓，嚓嚓，嚓嚓擦，那声音，和钟表的跳动、脉搏的律动并不吻合。 突然地感觉到生命的颤动，灵魂的抽泣。 突然地感觉到面对时光时的束手无策。 而，相比之下，我的更大的苦痛，来自于后者。束手无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所有的气力和勇气等同于零，意味着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煎熬与焦灼，意味着意识与物质相接时意识领域的灰飞烟灭，意味着灵的泯灭和信念的枯萎。 索性，停下来，去回忆与憧憬一些什么吧。让时光收缩或拉长的假想，安抚自己的脆弱心绪，一如，一个诗人，以深入诗的意境为方式躲避或者超越一些现实中的寒冷。 在回忆中，我碰触到了昔日的自己。那些失不再来的单纯和激情，那些唯有年轻人才可能有的矜持和傲气……它们都是我昔日生命中闪耀出的美好碎片。如今，生活的阅历使我平静，可那些昭示着青春的活跃手势，却只能远远地，封存在我的记忆之中了。那无数个难忘的开端和第一次，那因生活的逐渐展开而引起的我的情感的起伏跌宕，那些细微的、新异的、有着几分神秘色彩的作用于我的感官的擦痕，随着我的内心曼妙着生香活色的舞曲。 那些，都是青春的印证。因为过于美好而珍贵，而令现在的我有所伤感。 或许，我此刻的伤感，正是时光低落的泪滴？抑或是一个生命，面对自己的背影而自然流露出的慨叹？ 我又想到了父亲以及父亲的衰老。 父亲已经老到令我陌生，令我恐惧的程度了。他老到了无法和自己的亲人们表白意愿，述说内心的烦闷的程度了——或许，一个人老了，就会自然地对孤寂产生麻木，如同枯萎的树皮，随着季节的更替，沉默着脱落，然后融入永恒的大地；或许，老的本身，就是和孤寂的真正合一？ 对老的思绪的展开，如同一个人在黑暗的夜里摸索着探路，冷和恐惧接踵而至。不想去想，却由不得自己不去想。 每一个人都会走向衰老的。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要不断演绎出令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们感到陌生的事物来。直至身上那些令他们熟悉的显性特征被时光和岁月渐渐地笼罩，而后变得模糊起来，而后被封尘起来，一个生命的轨迹，就会完全地结束了。只留下影子，一片黑暗，裹挟着泪花。 生老病死，乃自然常规。话虽这么说，可是，它却只适合去安慰一个旁的他人，却不能用来安慰哀伤中的自己。当局者迷吧。 打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地浮现出健忘这两个字。 在没有感受到自己健忘的苦恼之前，常常不解他人的健忘，且对其产生抱怨。 那一日，是我的生日。我早就想以此为契机做一个对爱人的检测了。我固执地想：假如他心里真的有我，就一定会认真地记住这个日子，并送我一份令我惊喜的礼物。 憧憬是激动而兴奋的，带着浪漫色彩；可是结果是沮丧而失望的，有着明显的悲剧味道。 忘记了我的生日？ 我满腹的委屈。借着生日当天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恣意涂抹着失落的情感色彩。天昏暗了，树房屋昏暗了，那张清晰的脸也昏暗了…… 一切的解释和弥补措施无济于事。我较起劲来了：即便再粗心，也不应该把我的生日给忘记。这只能意味着一点：拿我不当回事。 女人的情绪一旦被自己主观地渲染，就会膨胀曼妙成海；而自己，则成为一只在海水中颠沛流离的小船。 我对爱人的此次健忘始终耿耿于怀。直到有一次，我感觉到了自己一次更可怕的健忘。 一次晚饭之前，孩子做作业，我一边洗衣服，一边打开电炒锅，用小竹屉热上几个花卷。家庭主妇的伙计向来是越做越多。洗衣服时，忽然想到该洗的另外的衣服，于是原本数目很少的衣物一下子多起来。于是，洗、甩、晾衣物，成了我脑子里的唯一事情。晾最后一件衣服时，书房里的女儿使劲喊我，让我为她讲解几道英语题。我便完全地把开着的电炒锅给忘了。 直到一阵呛人的烟熏味提醒了我。 我跑进厨房，见着那个似乎马上要膨胀开去的电炒锅，心惊胆战地拔了插销，就萎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去了。 爱人走近厨房收拾残局。接下来，呛人的烟熏味弥散在一百多平米的楼房的各个角落。
我瑟缩着身子，听爱人描绘着烤焦的木凳和发红的锅底，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这个心惊胆战的时刻，我突然地原谅了他以前的一切健忘事件。 难道，健忘是时光对短暂生命的友情提醒？它使我突然地联想到自己的老去，岁月的无情，相伴的缘分，因珍爱而有的宽容和理解。 是的，与真正的衰老相比，几次偶尔的健忘又算得了什么呢？它不过是对生命的一些善意提醒和警示而已。 生活中每一次突兀的刻痕，都会给人带来喜怒哀乐的情感体验，可是，结果只会令我们明白：珍惜时光，珍惜爱，珍惜生命。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6-17 09: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