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救赎

梦见一个人，站在一堵墙那边。一个出现在前生的人，在我的今世，变成散碎的花瓣，撒在伤口上。那些疼痛之处，有着静谧的光彩。像一种朝着静美死亡，倾斜沉醉的方式。

我的北方，整个气候变成一种人体的美，从内到外散发着迷人的生命气息，我拼命地朝着那个方向追赶，朝着出现在幼年的芦苇荡，以及河塘的荷花追赶。我猜想，它们一定在很久之前，偷走了我的灵魂。在那些美的旋涡里，我看见生命的高潮，发现植物一直潜藏在我身体里，呈现出惊异的美。我想象，那种美来自一个人，在久远的时候救过我的命。

和我的迷想对峙的，是命运的咒语，它化身成一道墙，在黑暗中，绕来绕去。我一抬眼就撞见了它；一出门，就碰见了它。那时，我总觉得自己半浮在一片深水中，感觉随时有水浪打过来，将我淹没。我本能地想抓住一些物体。那墙上垂着一些常年缠绕在上面的藤蔓。我眼里就只有这个可以攀援的枝条。双手抓住了它，我奋力脱离深不见底的水域。努力驱赶走盘绕在体内的窒息和恐惧，让它们远离我的身体。

站在黑黑的墙头上，看到恍然如人的影子。从此，那一堵墙常常变成影像，镶嵌在我的内心。但是一堵墙和我的血肉总是分离的。它活动着，成为我旋转的阶梯。我知道，它们到达我身体的另一个想法，就是，构筑一个让我成为陷阱的巢穴。那个躲在墙头上的影子，是一个灵魂，它们要安家，要我和它一起呼吸、生存。我知道，我们是分离着的，我们有着异质的存在。当初，我因为依附它而获救，后来因为它要依附我，我又要死亡。

时光，在我心里哀叹。面对一堵墙，我变成一个吝啬的人。它从此以后，像一滴油，而我则成为一滴水，我们依偎着，在一个巨大的容器内，纠缠着。那是一个平面，一个地点，那里的地理位置，以凹陷的方式，将我们搁置在一起。挣扎带来了风暴，带来了倾斜，时间季节带领我拼命地游走。

春天到来的时候，墙头外的花香飘荡着，进入我的周围，它们借走了我的魂魄，把我的梦带到了一个更远的地方。当我的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那道墙成为暗影，成为绳索，成为屏障，遏制着我的突围。我的四面都有了移动的物体。渐渐地，它们将我囚在一个四季圈内的墙体。也就在这样的时候，夏日的雨水，越来越多，凌厉的一场暴风雨，掀起巨大的风浪，它们摧残了墙体的根基。

墙是不是要倒了？而我的力量多么微弱，我的肩膀抗不住它的倾斜。只是这样看着，已让内心的负荷，增加到巨大的压迫力度。它在摇晃，它在风里朝我发出竭斯底里的呼喊，它知道我是无力的，它不想说出来要我怎么样，但我已明了。如果我死在墙体的摧残中，上帝会因为这样的殉葬而悲情难抑。而在这个世上，相信宿命的人会必然觉得，我和墙是一体的。可是，我一直说我不是。我无法还原一堵墙作为最初的风景，也无力承接它依靠我的力量不倒的命运。在光里，墙的倾斜姿态，仿佛我感到过的一种疼痛，我的心发紧，因为它牵扯了我。我为着无力而难过，我在想谁能来致歉？为这个灾难。

现在，春天在救赎落满枯枝败叶的泥土。当花和草的清香散布大地时，这样的拯救获得了空前成功。它们感动了我，将我身体内的沉潜的能量转换成火焰。我听到了风猎猎吹动的声响，那些在泥土里埋下的种子，探出头来。我看到心灵世界盛大到来的生命直觉。我在纸上写道：所有的日子都没有额外的标签，日子只在身体立醒着，显示它的上升或者坠落，欢乐抑或痛楚。当我想起某个人，风吹出水面清澈的波纹，那聚集在一起的水滴卷起风浪。我想起比现实来得更尖锐的风暴，经历过棱角疼痛的磨砺，仿佛打开一条通道，日益成熟的美，酝酿了果实内饱满而香甜的汁液。

在这个大地上，我们被分作了性别，不能单单依托自然界的桃红柳绿而生存。人体本身始终是一个带有残酷考验意义的标签。从内到外的考验一个人，考验他（她）的内心和肉体。他们的存在，都有一种危险和毁灭的冲动。在没有发生之前，我们看到了他们眼里燃烧着的火光。看到它们孤立当中所寻找的依托，在经历种种磨难之后，新生的渴求伴随着呼应事物的来临，而获得再生的机缘。

在一条朝着生命之美的情境出逃的道路上，仿佛蘸着血液的热流，在月光中，写下文字。告诉自己：缓和下来，平息风暴，平息来自身体内外的各种矛盾着的事物和思想的冲击。透过晃动在眼前的影像，进入转暖的气息.那些曾经濒临绝望的人，看到了碧绿或者金黄的草原,发现并赞美它们，让心灵获得拯救。身体承载了世界交错的运行，而我们漫溢的生命感觉又超越了身体，将身体的灵魂释放给大地。那些沉滞的记忆符号，消除了疼痛的直觉，带之以勃发的生机之美，覆盖我们，从而覆盖在眼前春生的大地。
20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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