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杏儿

　　杏儿在老家是一种最常见的水果，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杏树，多的五六棵，少的也有一两棵，在自家院子里，既不占耕地，又不占太大的空间，而且随吃随摘，一点也不耽误工夫。在老家人的观念当中，似乎从来都没有把杏树当成是一种果树来管理，它既不需要专门买果树苗栽种，又不需要专门的浇水上肥，更不用拿着大大的果钳去为它修枝剪叶，只是吃杏儿的时候不经意地丢几颗杏核儿，说不定明年就会长出好几棵小杏树苗来，不用刻意管它，只消几年的功夫就会给你结满一树的杏儿，可以说杏树的生命是很顽强的，而杏树的性格也是最泼辣的。

　　我家院子小，所以栽种的树木也就相比别家人来说要少得多，只有祖父年轻时种的几棵枣树，就算这几棵枣树也是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才被父亲留下来的，父亲嫌树在院子里碍事儿，但当母亲把已经去世多年的祖父搬出来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提要砍枣树的事儿。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知在哪一年里竟然自己出来一棵小小的杏树苗，刚开始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在靠近厕所的一边，在又窄又细的砖缝里钻出一棵那样又黄又细的小苗，它是那样娇嫩，又是那样的弱小，仿佛一阵强风就可以要了它的小命儿。我兴奋地对家里人讲院子里长出了一棵杏树，可全家人没有一个人用一种我所期望的态度来回应我的热情，只有母亲淡淡地说：不用管它，反正院子里也没它长的地儿，四面都是墙，连个阳光都着不见，长不大！

　　时间一长，我对于这棵小杏树的热情也开始渐渐消褪，慢慢地对它也就不再那么上心，时间一长，对这棵自生自长的小杏树也就出现了遗忘的迹象，见到它就像见到院子里的那几棵枣树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有时候看到它似乎在长高，但也没有太多的新奇感。转眼间，冬天到了，院子里的枣树都掉光了叶子，小杏树也不例外，光秃秃的只剩下一枝又细又瘦的麻杆，就像一截即将被母亲填进灶膛的棉花柴一样，一点都不起眼。父亲说：拨了它，省得长高了还得费力气，它是留不得的，院子里没它的地儿！家里人没人在意父亲说的话，就只当这棵小杏树是截干木棍，不再理会它的存在。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地一片葱翠，院子里的枣树也绽放出一簇一簇嫩黄色的新芽，再看看那棵小杏树，居然已经铺蔓开了全身的叶子，虽然只有半米多高，但绿得却是格外的醒目，像是提醒全家人不要忽视了它的存在。我抚摸着它椭圆形的绿叶子对母亲说：瞧，它是越长越旺了！母亲却说：它长得越快，说不定就越倒霉，说不定哪天你爸看它碍眼就会一手拨了它！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冬天来的时候，小杏树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但它还是细弱的，只有大拇指一样粗，仍旧像一根枯枯的棉花柴，只是比去年略微粗壮了一点而已。或许，父亲已经习惯了在厕所后面看到这样一根细瘦的“棉花柴”，没有再说把小杏树拨掉的话，就这样，它又幸运的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

　　第三年，小杏树像被打了强心剂一样，噌噌地长，夏天到的时候，居然蹿过了厕所的墙，而且还蹿生出了很多的旁枝侧条，撑着一把大大的绿伞，高高的挺立在院墙的旁边，像是一个挺拨俊美的少年正意气风发地在生命的征途上奋勇向前。邻居们到家里来串门，都带着十分惊奇的语调问道：你家啥时候冒出这么一棵杏树来，你家大哥不是最烦院子小吗？怎么这回同意在家里长一棵杏树？母亲听了这话吓得直摆手：别让你大哥听见，要是让他听见，他准给砍了。但父亲到底还是听见了，但他却出忽意料的没做声。冬天的时候，小杏树不再像一根干巴巴的棉花柴，而是真正的像一棵树，身子挺得笔直，在冬日寒风的呼啸下显得是那样的从容和镇定。

　　俗话说：桃三杏四李五年，枣树当年能卖钱。这话一点都不假，今年春天，小杏树还真就开起了一树粉白的花儿，在早春料峭的寒气里，给我家小小的院落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闻着淡淡的杏花香，看着几只不畏春寒的蜜蜂在杏树的头顶上来回的飞舞忙碌，真正体验到了春天的气息。今年可以吃到自己家的杏儿罗！我在院子里欢呼起来。父亲走过来低着嗓子说：邻居们哪年不给送杏来，就像没吃过似的。我说；那怎么一样，这是咱家院子里自己长的。父亲的话很噎人：有啥不一样？还不都是酸溜溜的，没个甜味儿！真该砍了它，白占地儿！

　　麦收的时候，全村人的杏儿都熟了，我家也像往年一样收到了很多邻居们送来杏儿，可我家的杏儿却还绿绿的挂在树上，虽说结得不少，个头也比一般的杏儿大，可硬得却像石头一样，摘一个放到嘴里，又酸又涩，根本没办法下咽。母亲说：这准是一棵野杏儿，要不然怎么这么晚还不熟，再等段日子要是还不能吃，就让你爸砍了它。麦子很快收完了，大田里的玉米都冒出了黄黄的嫩芽，我家的杏儿才开始渐黄，摘一个放到嘴里，还是酸酸的，只是没有了那一股生生的涩味儿。而我正好妊娠反应得厉害，一天到晚总想吃酸的东西，家里的杏儿可算是帮了大忙，母亲把酸杏儿摘到瓢子里，我一连吃上十几个都不会酸倒牙，要是在之前，哪怕是吃上一个牙早就倒掉了。要不是母亲管着不让我多吃，我估计能把整瓢的酸杏儿都吃个精光。

　　这两天，家里的杏儿已经开始陆续的成熟，熟透的杏儿黄中透着白，白中透着红，又大又甜，全家人都爱吃，都抢着到树上去摘已经熟透的杏儿。父亲拿一个杏儿放到嘴里咂了几下，说了一句话：还凑合，不太酸！母亲用嘲笑的语气嗔怪着说：咱别凑合啊，干脆砍了它，省得它碍事儿！
201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