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哑巴老弟

乡村人物——哑巴老弟
【文/杜永生】
　　又是一个清明。这是我第八次站在他的坟前，内心还是十分悲切。除了给他烧去了纸钱、金元宝，还又为他准备了一包烟和半斤装的白酒。这些都是他生前的嗜好。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他的身影再次幻化成了现实，那些相处的日子，那些童年往事也再次清晰并鲜活起来……

　　哑巴老弟小我一岁，如果在世，现在也四十出头。他既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也是我家最亲密的邻居。我们自小就与兄弟相称，也确如亲兄弟。还有十天，他离开我就整整八个年头了。2003年4月17晚八点多，那是个铭心蚀骨、哀痛欲绝的日子。当他的弟弟匆匆打来电话时，也只是说哥哥遭遇了车祸，现在在县医院。接到这个电话不啻于晴天霹雳，赶到医院时，医生已经宣布无力回天。因为车祸已造成了他的头部严重变形，就这样，一场无情的车祸夺走了他年仅三十三岁的生命，他没有留下一句话，狠心地丢下自己的妻子和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也使我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八年来，我时常在梦里与他相遇，时常追忆着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日子，在悲叹的潆溯里找寻抚慰心灵的丝丝回忆。

　　我们从小在一块长大的，尽管他是个无语言表达能力的人，但生性活泼健康也聪明，使人见到他的第一眼根本不相信他是个残疾人。童年是人生最美好的序曲，我们俩尽情地玩着打钱堆子、叠纸、踢格子、滚铜板等游戏，自小我就懂得一些手语，所以，在我们之间也没有沟通表达上的障碍。我六岁上学后，他总是在我做完作业再到家里找我玩。我记忆深刻与最有趣的一件事就是“雪地捉兔”。那是一九八一年冬，连续两天的大雪，将整个田野都覆盖着。我们相约去田间逮兔子。这个时候是逮兔子的最好时机。我们在齐膝深的雪地上找寻着。从上午一直转悠到中午也没发现什么兔子的踪迹，就在我快要失去信心、准备回家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我快速跑到他的身旁，也并没发现什么。这个时候，他用手一指雪地里有拳头大小的一块淡黄色的位置比划着，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这里一定有兔子，发黄的地方就是兔子呼吸所致。因为大雪将沟沟垄垄都掩覆成一体，仔细观察之后，我们也就肯定了兔子是藏身在被掩覆着的田沟间。即使这样，我们还难以确定这个田沟到底有多长，兔子究竟藏身在那段。按他的意思，我在西，他在东，各自用手中的木棍相向击打着，等到还有不到2米多距离的时候，兔子已经现形并暴露在我们的眼前。当时，那种紧张与兴奋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兔子想着逃命，拼命的在雪地上蹿蹦，可惜如陷泥沼，他当即一棍，兔子殒命。逮了只足有五斤重的大野兔，我们就像在战场上俘虏了敌人一样开心、自豪。回去时，手里提留着兔子，就像凯旋而归的勇士雄赳赳、劲杲杲的。晚上，我们两家都美美地享受了一顿野味大餐。其后的几天，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方法又相继逮了三个野兔。

　　进入八十年代中期，正风靡电视连续剧《霍元甲》，尽管我们都到了束发的年龄了，尽管我在外地念书，但只要星期天回来，看完电视后我们就像模像样地模仿练起了“迷宗拳”，还不断地有板有眼地在一起切磋技艺呢。小时候，我们都非常喜欢打麻雀，打麻雀的主要工具就是弹弓。弹弓是自己做的，弹丸是自己搓的，我最佩服的就是他的打弹弓时的“眼色”，非常精准，及至到后来弹无虚发。只要发现鸟儿，只要拉开弹弓，那么，这只鸟儿就很难逃脱。所以，那个时候，经他手被打下的麻雀不计其数。白天打麻雀，晚上也不安闲消停，总是带着手电筒去附近的树林里打斑鸠。不过，斑鸠是个大鸟，必须得一弹中头，否则斑鸠就带重伤逃命。我跟着他，是没有机会出手的，只有照着手电筒，看他尽兴地发挥着。只要打到两个以上的斑鸠，就可以享受一顿野味了。

　　一九八六年十月，我应征入伍，他送我到车站，即将登车的那刻，他紧紧搂着我，泪流满面，他用手语告诉我一定得常写信回来，一定得想着他，一定得干成样子来。我深深铭记着。在部队一干就是十几年。十几年来，我经常给他写信，虽然他识字不多，但每次都是由他父母亲照着信的内容传达意思。每次探亲回来我们都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比划不完的手语情。后来，因他父亲工作调动，他们全家搬离到了水口中学。之后，为了生计，他开起了商店，尽管店面不大，但足够维系一家四口的生活所需。后来我转业到了地方，因为各自都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来往也明显少些，但他总是利用到县城进货的机会来找我叙叨，我们总是讲过去的事、童年的事、少年的事，每次他来，我都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吃饭，要是安排在饭店，我一定会再邀请几位朋友作陪。在桌上，朋友看我们用手语交流着他们可是一句都不懂，干着急。特别是有一次在“金盛饭店”我一直与他手语交流，在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喊了一声站在门口的服务员上汤，那个服务员竟然愣怔了老半天，还来一句：哦！原来你会讲话啊。看来她真的把我当成了哑巴了呢。

　　2002年春节前，我家属做了个手术，他得知后，连夜拿起了儿时不离手的“弹弓”，在学校后面的山林里转悠了几个小时，终于打到了三只斑鸠。第二天清晨，他冒着严寒，从水口镇骑摩托车二十公里送到县城。一进门，他就手语告诉我，这个东西炖汤喝是大补的，看着他冻得颤颤巍巍的身体，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的哑巴老弟虽然他的家庭生活一般，负担很重（哥哥、姐姐都是哑巴，令人十分痛惜的是，他的哥哥和姐姐在他罹难之后，都因疾病而去世，年龄都没超过四十岁），但他对生活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态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在他遭遇车祸的前一个月，他还和我说要开一个超市，还要我给他写几幅书法呢；就在前一个月，我还在他家中开怀畅饮着，不成想这一聚却成了最后的永别！

　　我的哑巴老弟，虽然离开了我，但他作为一名残疾人却有着正常人一样的为人处世观，他正直、勇敢、睿智、机灵、善良、重情，都是我所学习的，都是我终身难忘的。当我即将从他的坟前离开时，我为他点燃了一支烟，斟了些酒，烟与酒，是他短暂的岁月里忠实的伙伴，微微茫茫的火星、氤氤氲氲的酒味在延伸着我不竭的缅想。朦胧的泪影中，再次幻化出他亲切的面容，再次不由自主的与他手语道别，再次为他行一次庄严的军礼。

　　我的哑巴老弟，我永远怀念着你！（全文2427个字，于2010年4月7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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