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00 编辑 <br /><br />
大哥是我们工厂的棉检股长，眼睛毒的很，随便你抓一把棉花过来，他一打眼就知道出多少个衣分。你若不信，拿到磅上称一称，上下不会差一个。
　　有个别不安分的棉农 ，故意在棉包里面混入了生花、虫花、僵瓣花，大哥还是能从他的眼睛里查到蛛丝马迹，因为心怀鬼胎，所以眼睛也很贼。
　　就在大哥墙壁上的奖状都快贴不开了的时候，社会开始转型。新的领导见他在工作上只知道拉车而不去看路，就给他办了内退，一个月领取一百多元的生活费。
　　内退后的大哥便将命运束缚在老家那片荒凉的土地上。用勤劳的双手养牛养猪养鸡做小板凳，想尽快地富裕起来，但最终也只是想想而已。
　　大哥农闲的时候就蹲在集市上卖自己用鲜柳木做的小板凳。一个小板凳卖两元钱，一个集上也卖不了三五个，看见眼熟一点的走过来，就拉一下帽檐儿，不是怕人家买了不给钱，而是生怕叫人家瞧不起，一个工厂的大干部摆了地摊儿，丢不起这个人。
　　大哥的脑袋回过味来是在得病之后，去工厂预支住院费，去了几次都坐了冷板凳。受高人指点，他拎了两瓶茅台酒，完完全全是一副做贼的样子出现在厂长家门口的。
　　厂长夫人将防盗门开启了一条小缝儿，大哥看到一双贪婪的眼睛偷偷地滑向他手中拎的东西。说来就来呗，还捎什么东西呀？声音跟瓜子一样脆，说话并没有影响她嗑瓜子的速度，瓜子从嘴里进进出出。
　　大哥知道人家嘴上是这样说，可打心眼儿里惦记着，天天都惦记着呢 。
　　我们棉厂的厂长坐在沙发上说出话来牛气的很。因为他管理着国家的棉花，好像那满仓的棉花都是他家的。
　　事后不久，天是陡然变冷的。
　　大哥躺在县医院的手术床上，大夫打开了他的胸腔，随后又给缝上了，回过头来把我们拉到一边，说肝上的癌细胞密密麻麻一片，根本就没有手术的必要。
　　大哥醒过来之后说胸部疼痛得厉害，像是有一根小蛇盘踞在里面，一口一口，默不作声地啮咬着自己。我知道肝的疼痛是从他生命深处发出来的，孤单而苍凉。
　　大哥肝癌晚期，浑身浮肿，生命如树叶样飘摇，眼中是一片混沌的世界。我去家中探望他，大嫂说，六兄弟来看你了！
　　大哥蜷曲着躺在床上，声音颤抖得厉害，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流。那双眼睛饱含了复杂的情感、让人看了心酸，是因为儿女尚未婚配就散手人寰而难以割舍么？
　　母亲曾告诉我，每一个过世的人走后，天上都会增添一颗闪亮的星星。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我踩着时间的空隙，去天空寻找风的声音和寂寞的星辰，数着那漫天的星星，哪一颗会是你呢？与我情同手足的大哥！你会在那遥远的夜空默默地看着我么？
　　我知道我的大哥不是银河系最亮的一颗，但也应该不是最暗的那颗。他高高地挂在夜空，滤过一丝忧伤的印痕，不经意间摇曳我生命的花海，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不想哭，心却在下雨。
　　时光依旧飘飞，星斗幽咽婉转，大哥去世好几年了，直到今日我才写下这些文字，是有些晚了。但还是写了，因为大哥已经像血液一样流入了我的生命里，成为我在尘世间最珍贵的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