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崩溃的伞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36 编辑 <br /><br />　

　　　　　　　　　 一把崩溃的伞
　　夕阳像一只等待摘下的红苹果，挂在西天的一片赤红里。一群倦鸟拉起了长线的网，正在一次次打捞着西下的骄阳。

　　作别西天的云彩，我和我的马在巨大而空旷的黄昏，赶着一群羊，走在坑坑哇哇的路上，我急着要回家。你骑着马要上草场。我脱下那件粘着我头发和带着我气息的毡袄，让你穿上。你匆匆递给我那把蓝色小方格的伞，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我送走了你，正如你送远了我一样。

　仅仅是一件毡袄和一把伞，可是在那样的一场别离后，命运就大不相同了。

　你穿着我那件毡袄，奔驰在秋季的草场。你肯定会在夕阳西下时，成为一顶黑色的，孤独透顶的毡房。在时间的深处，我知道，你会为住在小镇上的我，唱出带着冰渣和火星的牧歌，你的心也会因为有我，眼眸慢慢变得柔软。那年的秋季牧场上，所有的晚上和白天，只有你的马和黑炭一样的牛群陪着你，你说你在和世界比着辽阔。

　　漫长的等待不能穿越同样漫长的黑夜。我的体内，牵挂与寒冷相互拥挤。午夜，我被挤出了自己，我在绸缎般的发丝上寻找晨曦的归路。在夜的潜流，我找不到岸，无法摆渡我的思念。

寒雁南飞，你怎么就不捎带一个字儿来？而此时，生命的枝滕肆意纠结，思念如扎根在绿洲以南的那片胡杨，千年等待的企朌，望眼欲穿。

　 你走时留给我的那把伞，通常我都不舍得用，看见那把伞就像是看见了你。其实，你让这把伞走进我的生活，是将它带进了我所有潮湿的日子。我总是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黄昏一个黄昏地从雨的喧嚣中陷落。雨雪仅用荒寒的一个黑夜，就湮没了我三十年的时光。那么轻易，那么不露声色地随便。而你也在我的时光里淹没，像是一艘无法打捞的沉船，在我的岁月里寂静。

　西风又换华年。季节和青草又一次绿了我的小院，风把一大堆长草的时间也一并带走了。我想，我们会不会也在时间里荒芜，就像时间在我们心里一样荒芜。

　我反复地逃出记忆，又反复地被记忆牵扯进无边的回味。你仿佛是一棵经轮回千年的树，飘逸而沉默。你那顶黑色的毡房，是不是面对祁连山通向扁都口？却怎么也不能抵达我的心灵小屋。你的毡房，是醉人的奶茶让你倒在梦里？还是月光般清香的风和你一起夜游？在我的眼里，你是始终是那片安静的雪，矗立于荒草之间，像是陈子昂峨冠博带地从远古走来，空寂的眼睛里浸满迷茫。

　不知你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是否穿着我那件毡袄，上面是否还散发着我的气息。你是否记得，也许你早已忘记，那个黄昏，还有你送给我的那把伞。

　　你说，草场的阳光亘古不变，你甩起马杆，就能套住岁月。三千里的草场，二千匹骡马让你狂野的叱咤，你是草场真正的主人。你说，你所有的时间全由着你来支配，就连鸟儿都来为你歌唱。我说：“那你是基幸福的人。”看着夕阳，你却感慨，在时间面前没有谁是真正的英雄。

　一场一场的思念，堆积在我灵魂的深处。我多少次想站在山坡上，喊出你的名字，就像喊出我渴望太久的爱情，但最终，我也没敢喊出声来。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长着一双翅膀，你总是梦想着变成一只鹰，一只能一举九万里的雄鹰。可是等你变成鹰时，小草业已枯黄。

　我总奢望着在一年中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不再将你想起，也不再将那把风蚀雨淋过的伞撑开，不再让那思念灼伤我憔悴的心。我要像一棵胡杨，静静盛放和败落。可是，没有了思念，我的生活里就全是阴雨涟涟的冰雨，没有了那把伞，我被冷冷冰雨淋成一片瘦瘦的叶子。

　昨夜滂沱大雨，我带着你给我的那把伞，走在狂风暴雨之中，雨点砸在伞面上，凿穿了单溥的伞和无助的我。风雨之中，伞被风刮起翻转，成了一只托起的残荷，伞超越了其存在形式，人崩溃成一把伞，遮羞住所有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