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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逆流

2022-01-12抒情散文宋长征
村子里很安静,季节也很清晰。若是春,肯定有柳树开始发芽。若是秋,柳树叶肯定开始飘零,一枚枚金黄的叶子,象一条条金色的小鱼儿在时光里穿梭,游啊游,直到消失在岁月的尽头,我才静静地坐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有鸡,但没有鸭,头发花白的我终于厌倦了它们……
  
  村子里很安静,季节也很清晰。若是春,肯定有柳树开始发芽。若是秋,柳树叶肯定开始飘零,一枚枚金黄的叶子,象一条条金色的小鱼儿在时光里穿梭,游啊游,直到消失在岁月的尽头,我才静静地坐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有鸡,但没有鸭,头发花白的我终于厌倦了它们的聒噪。在一个黄昏,可能是秋日的黄昏,哄骗到了村前的小河里,我回,却故意把它们遗忘。也可能不是这样,现在的我那么老迈,昏花的双眼再也看不清楚蚂蚁打架的模样,是鸭子们倦了,在那个黄昏神色诡异地互相交谈着,大约是在抱怨我再也不能给它们割回鲜嫩的青草了,也不能象年少时陪它们在小河里玩耍。于是,它们还是走了,顺流而下,去寻找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
  说实话,这口棺椁并不美气,甚至有些粗劣,和村子里二狗子和黑子的没什么两样。草木灰和了黑色的油漆,黑色的廉价的油漆,那种集市上十元八元就能提溜来一大桶的油漆。刷得也不光亮,梧桐或杨木的纹理还很清晰,有的地方能清楚地数清年轮,一圈、两圈......整整数了几十圈。当我数累的时候,终于记起了这棵树的来历。那是一个春天,腿脚不利索的父亲领着我在河滩上植树,那棵树苗真小啊,还没年少时我的胳膊粗细。只是它很期待春天,嫩黄的芽苞在春日的阳光下微笑,风一吹一弯腰,很象那时的我,看见春天来了,花儿开了,蜂儿飞了,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风起了,用草木灰和了的油漆散发着亲切的气息。它们在诱惑我,但不是催促,催促的是我自己,扳着指头算了一天又一天,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进了一口这样简单的棺椁。他们有的很恐惧,二狗子走的时候,用干枯的眼神拉住我:“这就走了?”仿佛还有很多没办完的事情。也有的很茫然,在被众人七手八脚穿上蟒袍或蹬上朝靴的时候:“还是死了风光咧!”我该怎么离去呢?好象没有选择,但最好走的时候别让我那么清醒,就象村子里二癞子的父亲,在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兄弟两个还在为了一棵老树的归属争吵。二癞子他爹没合眼,最后一口气化做一声沉重的叹息让人直想骂娘。可我哪有那力气,只能蹒跚着回到了村子里最不起眼的那个老窝。儿子不是不孝顺,说了一百遍,还是干瞪着眼回去了城里。城里是哪里?我不知道或者已经忘记,我只知道村里很多人的儿子都成了城里人。他们忙啊,忙完了工作还要忙生活,忙完了房子还要忙车,有的还捎带脚地忙着感情,说你想我啊我想你啊村子里不太能听懂的话语。村里人想啥呢?想东岗子上的棉花,想西洼里的玉米,想着锅前灶后两口子把日子叮叮当当弄得很忙乱,但透着一股子活泛。
  我是老了啊,确实老了,以前几分钟就能站在田埂子上的双脚,越来越不听使唤。我还要和我的庄稼告别,填饱了我一生的庄稼此时正在季节里穿行。春日里有麦子,麦苗青青;夏日里有青纱帐,郁郁葱葱;秋日里有大豆谷子和鸢尾草的清香——是的,鸢尾草,陪伴了庄稼一生,也与我相伴了一生。想当年,娘用鸢尾草扎的狗儿猫儿很好看,风一吹,哈腰又点头,笑得我合不拢嘴。后来,我也学会了扎这些小玩意儿,用来哄逗我的儿孙,不过他们不喜欢,他们只喜欢那些洋里洋气的东西。说流氓兔多可爱,说米老鼠鬼精灵,说奥特曼才能拯救人类......我有些不懂,迷茫的双眼和庄稼对视时才变得那么亲切。
  我爱它们啊,你看我的庄稼有多好!过了一春又一冬,来年还是青春年少。它们不说话,却仿佛懂得爱情,用热烈的叶子挽留我的双脚,用果的圆润亲吻我的脸颊,然后梦里还在我的耳畔呼吸,和村子里所有女子的呼吸一样撩人。
  所以,我承认我是爱我的庄稼的。尽管如今我是在它们作别,却没有任何忧伤,而且满怀欣喜。我会老呵,和村子里的人一样说老就老,再也看不到青春。但它们不能老,它们还要世世代代地繁衍,养活那些无论在乡下还是在城市里行走的儿孙。答应我吧——我嗫嚅着嘴唇。我会走进泥土和你们在一起,尽管我再也不会生长,也不能开花结果。但我会在夜色里为你们歌唱,歌唱这春,歌唱这夏,歌唱这乡下的简朴与单纯。
  我转回身了,浑浊的眼睛里有些湿润,谁家的小妮或小小在向我打着招呼。呵!我看见你们了,也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我也曾在村子和异乡之间来来回回,奔跑的脚步执著而充满幻想。我见过城市里的霓虹,也见过美丽的园林,我还和山和海一起留过影呢,不信你去看看我那老窝的山墙上,挂满了涛声,也挂满了激流飞瀑。可我终究是个过客,匆匆的行走里淡却了青春,可能有遗憾,抑或没有。每个人在躺进棺椁的时候,无论多么土气还是多么豪奢,除了老朽的躯体什么也不会留下。即使有,那是一种嘲弄,在你灰飞烟灭的时候,某个珠子或链子还在熠熠闪光,难道不是一种讥讽?
  院子里很安静,老槐树下那个用来张望夕阳的竹椅和老槐树一样孤单。谁还能陪它们坐看夕阳呢?那火红的夕阳啊,把云彩熊熊地燃烧,象岩浆,象旗帜,还象汩汩的血液。没有人不拥有血液,那炽热的,时而奔突,时而静淌的血液,陪伴着每个人的一生。我也一样,继承了父母的,也继承了乡村的血液曾经汩汩而流,驱动我的手,驱动我的脚,打理着乡下散乱的日子。如今它们也要歇息了,从儿时到青春,从青春再到暮年,不知走过了多少行程。血是红的,土是黄的,当血红和金黄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不就是今天彤彤的夕阳?
  我是有些累了呢,在谁和谁到来之前,必须走进我的那口用草木灰和了黑色油漆的棺椁。不过,请你们不要遗憾。是朋友,你们用一生祝福了我的一生;是亲人,你们用爱慰籍了我的一生;是乡亲,你们和我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耕耘了一生。还有什么可以遗憾呢?你们曾经和我快乐地在一起生活。所以,请不要让我看见你们的泪水,哪怕是一滴,也会将我苦心经营的坚强击碎。
  院子里真的很安静,流云在天上飘,树枝在风中摇,如水的月光和闪烁的星辰就要来了。还有那露珠,和我的庄稼爱人陪伴了一生,今夜将要濡湿我的嘴唇。还有什么能比走进土地快乐呢?即便我的步履这样蹒跚,它也会宽容地接纳,然后,通过我和父亲手植的杨树或梧桐木的棺椁,相互倾诉,一场谈论从老年回溯到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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