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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照相馆

2022-01-12抒情散文顽主
——我不得不老是笑着,怕的是笑声一停,我就会哭起来了。我时常想起人民路上的照相馆,它有一个富有时代特色的名字——红光照相馆。这五个字是黑色的,用排笔写在照相馆的外墙上。照相馆是座两层平顶小楼,三上三下,六个房间,这种样式的楼房,结构简单,土……
   ——我不得不老是笑着,怕的是笑声一停,我就会哭起来了。   我时常想起人民路上的照相馆,它有一个富有时代特色的名字——红光照相馆。这五个字是黑色的,用排笔写在照相馆的外墙上。   照相馆是座两层平顶小楼,三上三下,六个房间,这种样式的楼房,结构简单,土里土气。但是在二十多年前,却是很新颖的。毕竟,那时的人民路很萧索,路的两侧多是平房,在这群平房中,照相馆显得很出众。   人民路的中间一段,从骡马街的路口到城西的棉纺厂,足有两里远,没有一盏路灯,太阳落山后,就是黑灯瞎火,唯一的一点光亮,来自小学校的大门,门柱上有盏灯泡,发出惨白的光,照得见灰白的路面。偶而走过两三个夜行人,他们寥落的身影与寒风落叶叠加。   照相馆的外墙用石灰涂抹过,像电影的幕布,夜行人的影子是浅黑的,活动的,墙壁上的字是深黑的,静止的。二十多年前,我是个少年,经常在夜晚走过这段路,总有些希奇古怪的感觉,仿佛看到了黑夜里演出的皮影戏,后来我长大了,也常常于梦境中重走这段路。   那时,它还不叫红光照相馆,它是一个小饭店,这个小饭店从来没有火红过,总是生意冷清,惨淡经营几年后,老板把它改成照相馆,可是生意依然没有起色,我在饭店吃过一次牛肉,几年后,我又在照相馆照了两张一寸照片。在我的模糊记忆里,这座楼房里的布置太简单,甚至到了简陋的地步,顾客则寥寥无几,我猜测,老板是个懒惰的人,或者没有经营意识,虽然我从未见过老板。   我在夜晚走过这段路时,非常喜欢照相馆(小饭店),因为直到子夜以后,它的窗户还透射出光亮,我看到光亮,心里就多了几分勇气和温暖。照相馆(小饭店)的色调是黑白的,风格是简单的,直到今天,我都无法找到红光的特点。现在说起来,也许很荒谬,二十年前,我经常半夜时分走这条路,仅仅是为了去棉纺厂的浴室洗澡。   那时候,街上有个国营公共浴室——运河浴室。父亲很少带我们去那里洗澡,因为运河浴室人太多。过年前的浴室,洗澡的人挤满了水池,池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又没良好的通风,曾经有好几个浴客晕倒。当然我们不去那里主要的原因,还是票价。买一张澡票需要五角钱,父亲舍不得。   母亲安排我们去棉纺厂浴室洗澡,我们一家五口人,一次洗澡省下两元五角,可以去肉铺买一斤猪肉了。母亲这么安排,自有她的便利条件,她是厂里的女工。工人洗澡是无须买票的,而我们则需要买二角钱的票。为了彻底省下这二角毛票,我们通常在半夜里出发,子夜时分到达棉纺厂浴室,看浴室的老头已经睡觉了,母亲刚下了中班。   家离棉纺厂足有五里多远,中间要拐几个弯,转几个向。通常在半夜十点半,父亲就把我叫醒,睡眼惺忪的我,根本不愿起床,父亲大声地喝斥我,扬起巴掌要扇我,我这才慌忙起来,在父亲的帮助下,穿好棉衣棉裤,匆匆地出门,踏上去棉纺厂的夜行之路。   一路上,我一会儿走,一会儿跑,分不清到底是走还是跑,我知道,父亲正在给妹妹弟弟穿棉衣棉裤,很快,他就会骑着那辆老自行车赶来,我必须在半夜十二点之前赶到棉纺厂。我走过招待所,我看见墙壁上的宣传画,画着拖拉机火车轮船,都是我喜欢的向往的。上面还写着,节约一吨煤,火车可以行驶多少里,节约一公斤柴油,拖拉机能够多犁多少耕地,我想站住看一看,但是,我不能停下来,父亲正在赶来。我跑到骡马街路口时,隔着大片荒芜的空地和两个结了冰的池塘,我望见了父亲,远远地在另一条路上,他骑着自行车,弟弟坐在前杠上,妹妹坐在后座上。他们显得很渺小,像三个蓝灰色的小点子。   我的头上身上冒出了汗,寒凛的空气刺激着我的肺,我呼出大团白汽。我把自己想象成招待所墙上的火车头,继续走走跑跑,跑跑走走,我提前赶到了棉纺厂浴室,我蹲在临路的台阶上,不多久,父亲就来了,他很诧异地看着我,用手伸进我的棉衣脖领处,严肃地说,衣服上有汗,下次,不许跑得那么快。我抬头望着他,说噢!噢!噢! 可是, 每次我都这样跑跑走走,我怕耽误了时间。   洗完澡,我全身松弛舒畅。母亲骑车带着弟弟,父亲骑车带着妹妹和我,一道回家。棉纺织锯齿状车间露出的光线消失在我们身后,路边水沟里汩汩的水声也渐渐消失了,剩下天上微弱的星光,和路边黑黝黝的梧桐树影,父亲母亲边骑边小声地说话,我则迷迷糊糊,行了一阵子,我看见了小学校大门的灯,小饭店的窗户也亮着,我看见小饭店墙壁上的字——包整筵席。我就念出声来,筵”字我不认识,我问父亲,父亲一反常态地很有耐心地解释,我明白了筵席的意思,在心里反复地诵念。以后,每当我经过小饭店,看到这四个字,我的脑子里就立即浮现出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比骡马街上卤肉摊的味道还香,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响,我使劲地咽口水。   我什么都没说,我不敢说。从我记事起,我们从来不进饭店,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可能会招来父亲的巴掌。可是,有个冬天的夜晚,我们竟然在这个小饭店吃了一顿牛肉,那是一盘很香的牛肉,以至于几年后,小饭店改做照相馆后,我去照相时,还回想起那盘牛肉。提出去饭店吃饭的是母亲,当时我们正到饭店前面,可能是母亲刚下中班,又洗了澡,她饿了。父亲说,这时候,饭店已经打佯了,哪来的饭菜。母亲说,不一定呢,你看饭店还亮着灯。父亲没有再坚持,他一个人从很远的外地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县工作,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三十多岁,才经人介绍与我母亲结婚,母亲比他小了整十岁,所以平时他总是让着母亲。   也许父亲想用事实说服她,我们进了小饭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已经是下半夜的一点钟了,饭店还没有打佯,一个女服务员端出了一盘牛肉,又拿来一个锡制的酒壶,几双木筷子。她告诉我们,只有这盘牛肉了。暗红色的牛肉切成薄薄的片,码得很整齐,上面摊了少量鲜红的辣椒酱,撒了一把碎葱末,衬着白色暗纹的瓷盘,很好看。弟弟已经拿着筷子吃了,他夹着下面的肉吃,下面的肉不辣。母亲说,吃呀,吃。说着她就夹了两片有辣椒酱的牛肉,平日她就爱吃辣椒。我们都吃了,只有父亲坐在边上,一动不动。   母亲说,铜钟,吃呀。她说本地土话,把父亲的名字错喊为铜钟,她说铜钟,我就联想到小学校里,老榆树上挂的那口铜钟,门卫老头用铁榔头有节奏地敲打它,一下,两下,三下……,钟就铛,裆,铛……响个不停。父亲还是一动不动,他说,我不饿,晚饭吃了两个馒头。母亲说,不饿,也吃几片尝尝,味道真的很好。父亲说,你们吃,我在农村时吃过很多次,牛肉有什么希奇。母亲把筷子放下了,他们两人就这么在灯下坐着,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   隔了几分钟,父亲忽然对母亲说,一盘肉,五块钱,你真能浪费。平日在家里,谁要是乱花钱,而且数量正好是五块钱,父亲总会生气。大跃进时,父亲从很远的南方到本地来工作,他身上只有五块钱,到达镇江时,恰逢狂风暴雨,长江波浪翻滚,渡船无法通行,他被迫在小旅社住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他寝食难安,急切地盼望天气好转,好在第三天,渡船通航了,当他到达目的地——本县乡下的一所学校时,身上还余一元钱。也许他又想到了年轻时的事情,他就埋怨起母亲了,母亲很不服气地说,五块钱不多,值!你看,孩子们吃得多香。   父亲不再说话,他盯住桌上那把锡制的酒壶发愣,一盘牛肉很快就吃完了,弟弟的嘴巴沾了辣椒酱,红红的,母亲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交了钱,快步走出了小饭店。   马路上还是那么黑,那么静,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看见路边梧桐树向我身后退去,一阵寒风吹过,几个毛球从树下落下来,在地上不停地滚。母亲说,梧桐树很讨厌,夏天生刺毛虫,冬天长毛球……。父亲说,是呀,我的家乡不种梧桐,马路边都是杉树,笔直的水杉……。   他们又开始说话了。我回头望了小饭店,寒风里,它还亮着灯,好象一只黑夜里的眼睛,远远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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