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邋遢时光

邋遢时光 　　　　　　　　　透过粉饰，
　　　　　　　　　我会掘出一个地狱。
　　　　　——诗人波德莱尔 　　自从上了大尖山开始离群索居的日子，我就很少回到县城里。在没有人的自然环境之中生存，那种感觉是很惬意很自由的。正因为自由与无拘无束，我变得有一点懒散有一点不修边幅。在那段邋遢时光里，我虽然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但我觉得自己很自信也很充实。 　　邋遢最主要的表现就是懒，懒得做饭，吃饭常常是煮一锅稀粥分成几份，早晚都是它，学的是古人划羹为斋的办法。或者是多烙些饼，就着茶凑合几天，生活如此，有点无欲求的样子。所以脸也懒得洗，口也懒得漱，牙也懒得刷，衣服自然也懒得换洗，嫌麻烦。有“郊寒岛瘦”雅称的诗人孟郊和贾岛中的孟郊，写过一首著名的《登科后》“昔日龃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语。春风得意马蹄急，一夜看遍长安花。”诗中“昔日龌龊不足夸”，我猜想就是在他闭门苦读的时候，也懒于漱洗，整日蓬头垢面，龌龊不足以见人。在这种无人的环境之中，邋遢总是无所谓的。因为无人，就不必担心名誉受损，担心过于邋遢遭人耻笑，担心外表太差影响形象，凡此种种。 　　“地偏心远人少知，酒熟诗成我自欢”，那是一种像庄子一样的生活状态。“自由由独自，谁滞复谁摧”，那是一种恣纵任意的心情。唐朝诗人魏野对于独居的生活，用诗的语言表述为：“独酌独吟谁与共，天为知己月为朋。水边醉卧无人见，席有烟莎枕有肱。” 　　自然是慷慨又无私的，有位哲人说过“自然可以赐予我们一切”。真的，在大尖山我过的就是吃穿不愁的生活。土地肥得流油，整整一座大山完完全全地属于我，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又很少有人居住，我唯一的邻居老王和她的女儿也因为耐不住寂寞搬走了。走了好，走了我就无所顾忌了，就可以光着身子在清晨的风中以露为浴。在鲜花和灌木丛的夹道中一路奔过去。各种树叶和茅草刷刷的略过，露珠象沐浴一样滴在身上，有时还会有少许的花粉粘在身上，草木的清香透过清新的空气裹在身体的四周。朝阳有一点微微的暖意，露水很冰凉，以天地为浴缸，以万物为待女，在这个独一无二的清晨，花很艳、景很美、风很柔、雾很清、云很淡、我很好。 　　斑鸠和五彩的锦鸡还没有起床，啁啾鸣叫的是一些勤快的鸟儿。刺猬和猞猁都是很懒散的动物，只有野兔吃饱了带露的漱草正准备回家。沙棘的枝头果实如珍珠，一只松鼠在枝头高处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扇形的尾巴。我奔跑过的地方，惊动了一些歌颂生活的鸟儿们，它们扑楞楞地飞向了别处。自然是宁静宽容的，它不责备懒惰也不责备邋遢。 　　邋遢就是有些不爱梳洗打扮，衣服穿得不整洁，有点脏也有点零乱。但我觉得一个人仪表，主要是表现在对别人的尊重。这里只有我自己，故而也就无需为穿什么衣着什么装去白白地浪费时间。尘世的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功利的目的，以及虚伪的影子在作祟。现实生活中的社会、家庭、生活都是有缺陷的，许多衣冠楚楚，服装革履的人其实都是一些伪君子，他们心底里根深地固的存在着人类本来就有的劣根性：贪婪、野心、妒忌、羡慕，膨胀的私欲，强烈的占有欲，还有隐藏得很深很深的兽性。古人说无欲无求，欲望少一些不是就痛苦少一些吗？ 　　比如说时尚，时尚是什么呢？时尚不就是女人穿得漂亮一些，妖艳一些，满足着她们膨胀的欲望和猎奇的心理，一边招摇过市，一边勾引男人的眼球，疯狂的，消费他们口袋里的钱吗？对于男人来说时尚就更容易理解了，那就是显摆自己有钱，有身份，有地位而已。比如七十年代的哈蟆镜，八十年代的喇叭裤，九十年代大哥大，现在满大街的私家车和经理头衔，以及白领们随身携带着便携式电脑，用不用无所谓，排场一定要做。因此有人说，时尚如风，只是一种生活的观念罢了。 　　我在我的大尖山，生活得邋邋遢遢地，也是一种生活的理念。追求的无非也就是欲辩已忘言的的真情真意。自然舒适了就好，懒散一点也没关系，但我却从来不会用怠惰的态度对生活，对待我的庄稼。琐碎平庸的生活不是简简单单的吃饭穿衣睡觉。我在打理庄稼，施肥、除草、收获、打碾、入库等等每一项工作，都做得很到位做得很仔细。 　　“春种一粒粟”，是希望能“秋收万颗籽”的，任何一个环节稍有不慎都会前功尽弃的。何况那么多的庄稼我是一个人管理不了的，不得已时，还需到有人居住的村子上去请一些村民们来帮工的。特别累特别疲劳的时候，我常想，是这里的美丽还是这里肥沃的土地诱拐了我。我的生活很像给自己套上了无形的枷锁，有许多时候由不得自己，有时二十四小时会跟着庄稼连轴转。有意思的是，从无尽的劳役中我居然能挺过来。能挺过来就很好，挺过来就说明自己战胜了自己。我将撂荒的山原变成了漂亮的农庄，很为此自鸣得意。我在忙碌中渐渐变得邋遢了，邋遢也是为生活所逼，由不得自己。 　　我的情绪随着风花雪月的浪漫，随着鸟兽草木的快乐而快乐，随着星光月夜的幽微而深遂，随着庄稼出苗，分蘖、拨节，抽穗、灌浆的过程而细腻。窝棚虽然小却充满着无穷的意绪。“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那是日常的生活。劳动累了的时候，我也会躺在地埂上背一段《周易》。为什么一定要去背诵《周易》呢？主要是为老年生活打基础，当我老得干不动的时候，我就可以在街上摆一个卦摊，演八卦，谈《周易》、论人生，我觉得那样也很有乐趣的。想一想工人干部年老的时候都有退休金，就算是没有工作的城市居民，也还有一份最低生活保障金，保障着最低底线的生活用度。农民没办法，农民再老也得劳动，也得自谋生活。农民一辈子，不是在享受人生，而是在品读人生。品读着人生的苦难，艰辛和不易。 　　人到年老的时候，需要的不是一点点的粮食，而是更多的关怀，正如婴幼儿需要的是更多的爱与温暖一样。可是现在的农村，有太多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对于他们来说，童年孤独不幸，老年凄惨悲凉，年富力强的青年人们，应当为此而感到羞愧。生活固然重要，自己的生活固然重要，但最起码不能丢掉亲情。人如果丢掉了亲情那还算是人吗？你就是有再多的金钱，再多的财富，也只能是金钱与财富的奴隶，失去了独立的人格，生活相对而言也就不正常了，就有点愚蠢和荒唐。 　　我在大尖山反复地春种与秋获，就像鸟儿飞进树中、蜜蜂反复在花丛中欢唱一样，我反复地种植与收获，这种简单的劳作让我愉悦。就像把诗文反复地绘写在大上一样。 　　我虽然懒散却不懒惰，我点然邋遢却不颓废消沉。邋遢只是一种表象，从一个方面说明我淡忘了主流社会遁入乡间真正的自然之中了。不能像陶渊明一样说归隐，只能说是住在了无人的旷野，能更多的体会到大自然的温馨和身心的自由。我每年都会将收获的粮食，大部分送给那些给我帮过忙的村民们，并且特别嘱咐他们带一些给村子里鳏寡孤独的老人。别人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告诉他们，只要你自己快乐就行了。正如一位哲人说的：“精神的价值不在于爬得多高，而在于行得端正”。 　　我感觉我这段邋遢时光的生活，还是很有意义的。有人说现代生活是“两极”，指的是不断发展的高科技，包括生物科学、航空航天、海洋工程、计算机、微电子技术等，和另一端的亲近自然，还原自然，甚至出现原生态，包括田园风光，人与动物和谐相处，零污染的河流以及自然态气候环境这两者并行。人类社会就是从最原始的原生态，到劳动分工后的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和高科技的时代，经过“两极”变动、循环，形成了更高一极的原生态社会。我的邋遢生活和都市粉饰过重的生活，也属于生活的两极，波德莱尔说“透过粉饰，我会掘出一个地狱。”我邋遢的生活后面则是幸福自由的天堂。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他们的生活就必须和另外的那一部分人区别开来，自然才是他们真正的家园。有一天偶尔读瞿式耜的诗《和宋为溪十声韵》，很有感触，自己也写下了几句，以记当时心情的乐趣。 　　　　　　不知幽梦何时起，
　　　　　　点点滴滴到枕边。
　　　　　　十声和韵拈百味，
　　　　　　桃源一日真神仙。
（十声：瞿式耜《和宋为溪十声韵》中指出大自然的十种声音，即松声、涧声、琴声、鹤声、煎茶声、棋子声、夜滴声、读书声、雨滴声、雪洒声。） 　　象这种感觉不是也很好吗？至于邋遢生活，则是另外一回事。
　　邋遢点有什么不好呢？ 　　生活不能一味的节制，也不能一味的放纵去追求快意。总之就是要做自我的主人，使生活按照自己意想的轨道走下去。不是小心谨慎亦步亦趋，麻木不仁；也不是放纵得不可节制，让自己的生活脱轨，就好比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前程渺茫，不是粉身碎骨，就是客死他乡。 　　其实许多人都是为了名誉而活着的,名誉是必须去维护的东西。我要维护我作为农人的荣誉,我就不能倦怠不能荒芜了我的土地。也不能让庄稼吃亏，觉得生存在我的呵护下要比别的庄稼窝囊。我的兴趣也就在于要做一个快乐幸福而且又自由舒适的农民，邋遢并不是为了学谁。 　　至于魏晋文人的邋遢疏散、狂浪放荡，则另当别论。 　　比如“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其人，就嗜酒荒放，露项散发，裸袒箕踞。 　　古人们佯狂避祸、放诞求真，是因为党锢之祸伤害了他们忠君报国的情怀和淑世救民的志愿。所以他们过着情淡玄虚以存智慧，潜心艺术以适性情的生活。 　　“越名教而任自然”是他们的生活准则。而狂醉则是他们普遍采用的韬晦手段。狂浪放荡，但不能荒诞无耻。其后许多“效颦”者则使这种意在精神自救的狂放滑入到了肉体放荡的泥潭。从而走入误区，这就更不能去学了。对于独居的生活，我还是比较喜欢陶渊明“躬耕自资”“乐天安命”的态度。苏东坡评论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 　　一个人要在大山深处生活，要品尝和体验孤独的滋味。就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有时我们会无意中陷入到一件事情当中，错不在你选择了或者没选择。而是在于你已经进入到其中了，退出会伤害无辜。在这种情况下最理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牺牲自己的利益，这样你也才能得到名誉。 　　名誉对小人来说无所谓，可以信口雌黄，张冠李戴；可以前言不符合后语，甚至出卖朋友，变节屈膝认贼作父。但名誉对于一个有道德操守的人却是至关重要的事。任何一个人的一生都不可能没有污点，但许多人身上的污点是无意的。无意而为之的事情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不是人为的意志可以控制的，大多数时候是在思想还没有成熟的时候犯的错误，也就是说是因为幼稚而犯的错，这种错误是可以饶恕的。不可饶恕的错就是明知故犯，严重的危害社会和他人，有霸地之恶，有欺天之嫌的大奸大恶。一般人要做到这样坏也很难。 　　不管生活的形式有多么的丰富多彩，生命的本质却只有孤独。每一个单个的生命都是孤寂的，这让每一个人都无法跨越只有面对。面对孤寂，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增强自己对这孤寂的耐力而已。强者和弱者的区别，就在于谁更具有耐心。“百炼钢成绕指柔”，一颗被生活无数次锻造过的心灵，已经与岁月达成了某种默契，所以他才能坦然地渡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成为一个令人尊敬的顽强生活的人，生命中的强者。所以说热爱生命，就要成熟地面对寂寞与孤独，这不单单是一种能力的问题。 　　邋遢时光，真情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