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遥望红月亮，或蝴蝶与梦

　　　　　　　遥望红月亮，或蝴蝶与梦 　　　　　　　　　　　言子 　　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一只蝴蝶在大街上穿行。第一次是一只菜粉蝶，蝴蝶家族中最普通的一只，她扇动着并不漂亮的翅膀，在黄昏的干道上飞行，想要穿越车水马龙的街道，她跌跌撞撞、想从一辆又一辆汽车间越过，全然不知道庞大的机械对她的威胁。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在人流和车辆的包围中，再也不能像在大自然那样自由飞翔。她小心翼翼尽力穿越那些妨碍她的障碍物。有一次，她飞到了汽车下面，又逃了出来，幸亏她逃了出来！但她不一会儿又飞到了另一辆汽车下面，在这喧嚣的大街上，她的双翅失去了自由，要穿越公路上的障碍物，她付出了艰辛。这是人类聚居的世界，那些张狂的汽车对一只飞行的蝴蝶熟视无睹，没有谁为她让路，没有人在乎她撞在汽车上，或是被汽车压死，他们是不会关心一只蝴蝶的生命，因为她仅仅是一只蝴蝶！我几乎与蝴蝶同时穿越公路，在斑马线上，我在躲避那些嚣张的汽车时，一直注视着蝴蝶，有几次，她都差一点撞在了汽车上，我担心着她的生命顷刻间就化为灰尘，但她侥幸躲过了！她再一次飞进汽车下面，我的视线被汽车挡住了，穿过斑马线，已经望不见蝴蝶的踪影，不知道她躲过一场劫难没有？我一直在想着一只蝴蝶的命运，一只飞进都市飞进黄昏的公路、一只普通蝴蝶的命运！这只蝴蝶为什么也飞进了都市飞进了大街？她比那一只菜粉蝶漂亮，有宽大的黑色的翅膀，翅膀上美丽的花纹像一只只奇光异彩的眼睛。她再漂亮也只是一只蝴蝶，一只不应该飞进都市的蝴蝶，行人、人力车夫、出租司机都没有注意她，他们一如既往地走路蹬车开车，并不因为有一只蝴蝶在前面艰难地穿行就减速，让道。没有人为一只蝴蝶让道，他们都看见了她跌跌撞撞的飞行，谁也像没有看见一样。因为她仅仅是一只蝴蝶，与都市人无关的一只蝴蝶！我停下来，观注着她的命运。和那一只菜粉蝶一样，她们都飞得不高，有时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这样她们就不断地遇到障碍物，每一秒钟她们的生命都有危险。她们是可以高飞的，振动着她们的双翅高高飞翔，为什么飞进都市就只能贴着地面飞？一辆三轮车箭一般向她撵过去，车夫分明看见了她，但蝴蝶在他的眼里是没有生命的，他看见了她，仍然直冲冲地向她撵去。蝴蝶睡在了地上，她的翅膀在扇动，三轮车向她撵过去时她躲开了，没有被压在车轮下。看来她是受了惊吓，惊魂未定！ 　　我不知道她能否再一次飞起来，接连不断的各种各样的车辆都是看不见她，对她都是毫不留情的，像那一只穿越斑马线的菜粉蝶一样，她的命运在都市也是多灾多难。也许，她们都在劫难逃！她们为什么不能飞得高一些，至少飞得高过汽车，像在山川、田野、湖泊一样在天空下飞翔，她们也许就能躲过灾难。 　　谁会关注一只蝴蝶的命运！
　　这是我在完成长篇小说《枯叶蝶》时走在大街上，看到的两只蝴蝶的命运。
　　写作《枯叶蝶》时，我每天早上起来，吃完饭就出去散步，回到家已是八点半钟，泡上一杯绿茶，继续着头天的工作，午睡起来又接着写，有时直到夜幕。然后再出去散步，有时一走就是几个小时，总是拣僻静的地方走，这是劳作后的放松，我不希望有任何干扰。独自漫步时，我的思绪并没有从小说里走出来，明天，我还要继续工作。那天晚上的行走，我后来想起像是一个梦，仿佛自己是置身于梦境中。 　　那是初春的一个夜晚，我从电脑旁站起来已是夜幕，因为光线暗淡，我在写作时已经拧亮了台灯。后来我就独自出门了，像往日一样。这次我改变了路线，走在公路上，但我忍受不了汽车的噪音。不与任何人来往已有两个多月（我极少与人往来），想在喧闹中走一走，没走一会儿竟是无法忍受。后来我上了一座大桥，跨过了安昌江。在走上大桥时，我看见了另一座大桥在上游的灯火中卧着，沿着江岸往上走，再跨越它，我就可以回家了。我在汽车的奔驰中走上了江北，它比南岸要寂静，河堤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公路上的汽车也是偶尔从身边越过。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方，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来到这里漫步。后来我不是漫步，是疾走。我以为两座桥相隔得并不远，走起来却是那么漫长。如果是白天，我就会无所顾忌，由着自己的性情慢条斯理地走。但这是夜晚，是初春的夜晚，长长的江岸上，只有我一个行人，这节河堤，对我来说也是陌生的地带，我是第一次跨过大桥走在这里。昏暗的路灯下，我快步走着，早已没有心情欣赏河岸的景色。由于世风不古，一个女人在僻静的夜色里行路早已没有了安全感，抢劫、凶杀、强奸随时都在这座城市的阴暗处发生，让人防不胜防。我一直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独自走在这样一个地方，心里除了恐惧，就没有别的。像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这时每一秒钟都处在危险中，车上随时下来一个人要劫持我，我都毫无办法。我为什么永远没有安全感呢？而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安全！我后悔不该跨过大桥，使自己在寂静的夜色里这般担惊受怕，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直至终点。即使会发生意外，也只有走下去，我已经没有了退路。退和进，这一段路都是荒凉寂寞的，都是危机四伏。从来散步都是一种享受，今晚却是抹不掉的恐惧。我拿出手机，想给一个人打电话，为自己壮壮胆。号码没有拨完我又停止了。荒凉和绝望中，需要的是自己的力量支撑，哪怕是一路的伤感和苦涩，别人的慰藉都是虚无的。在漫长的行走中，我独自跨上了那座给予我希望的桥。跨上这座桥我就获救了，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只不过在僻静、荒凉的地带虚惊了一场！看着大桥上明丽的灯火，我获得了一种安全感。 　　在接近岸边时，我看见了一轮红月亮从朦胧的城市上空升起，我又和她相遇了，我们像老朋友一样，隔着遥远的距离，却是心心相印。我们看到了彼此的孤独，但这种孤独是有力量的，虽然浸透着伤感，却充满了力量！我和她是灵魂上的朋友，每次和她在夜色里相遇，我总是那么激动，无法抑制。看着她孤独地在夜深人静的黑夜里升起，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每一次相遇，我都被她感动。在这样的夜晚，在所有的夜晚，我愿意独自站在天空下遥望红月亮的美丽，就像红月亮独自在寂静的夜空升起。在她孤独、忧郁的静默中，我看到了她内心的丰饶和激情，但她从来都是以静默面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言语都只能在心灵深处回旋，犹如广袤夜空下悠远的音乐，我内心的河流只能在我的心灵深处流淌…… 　　上了河堤，我在树阴下走着，这边和那边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虽然只隔着一条江。在和红月亮彼此的遥望中，我回到了家。我在路上独自行走了近四个小时。
　　那两只蝴蝶的命运是可想而知，也是命中注定的。她们实在是太弱小太脆弱，怎么可以在现代化城市的高楼大厦与人类与机械为伍呢！她们不应该闯入都市。尽管她们在穿越街市时小心翼翼、跌跌撞撞，仍然避免不了被那些飞扬跋扈冷冰冰的庞然大物挤为粉尘。一只蝴蝶，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微小了，微小得不会有人去注意她，因为她仅仅是一只蝴蝶？还是别的原因？我总是在想着她们的命运，她们在穿越街市所付出的艰辛和艰难，以及人们的熟视无睹，至今历历在目。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在这个世界一直存在着。而那个初春的晚上，我一个人在寂静的河岸上行走，在恐惧和担惊受怕中跨越了两座大桥，就像一个梦一样。仿佛是我人生的一次梦境。只有那一轮红月亮是真实的。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个个梦，虚构的东西反而在我的脑子里越来越真实，《枯叶蝶》的故事是虚构的，主人公吴平是真实的；穿越街市的蝴蝶是真实的；寂静的天边升起的红月亮是真实的。荒寂地带的行走，在我的心中却是越来越虚幻。就像生活中所信赖的人，有一天，突然发现他是虚伪的。那轮红月亮，那么真实地挂在天边，在与她的遥望中，我们心心相印，看到了灵魂深处的河流在寂静的大地上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