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树事
2022-01-12抒情散文何也
[枣树] 枣树很稀疏地在来全家的门口杵立了几十年。树身盘曲,枝叶萧朗。从春天开始就结出了指头肚大小的果子,一枝一枝地摇来摆去,直到秋尽了还不掉落。在庄农人眼里枣树是不起眼的一种树。他们形容一个人不善言辞,往往会朝着来全家的方向说“枣核儿改板……
[枣树]
枣树很稀疏地在来全家的门口杵立了几十年。树身盘曲,枝叶萧朗。从春天开始就结出了指头肚大小的果子,一枝一枝地摇来摆去,直到秋尽了还不掉落。
在庄农人眼里枣树是不起眼的一种树。他们形容一个人不善言辞,往往会朝着来全家的方向说“枣核儿改板没多两句(锯)”。那口气,好像刚刚吞下了一把糖似的。原先村里的枣树有好几十棵,大多栽种在私家菜园子里。不挂果时谁都不知晓,等慢慢长大了,就惹得小孩子用土圪塔、碎瓦子、长麻秆招呼,往往是枣没打下来几个,却搅的鸡飞狗上墙。主人家指指骂骂的不愿意了,干脆锯倒,细点的做成门槛,壮的做了案板以落个两厢无事。渐渐的,枣树只剩下来全家的一棵了。
来全比我们大好几岁,印象里经常端个大洋瓷盆蹲在枣树下吃饭。老妈死的早,是他爸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的。枣树下有一爿大碾盘,青石做的。光光的,展展的,上面能躺三四个人。到了夏天,来全常常在上面睡觉。我们很羡慕他,馋了随便可以摘一颗枣丢嘴里吃。但想归想,一看到他爸吊着的黑脸,我们就远远地躲开。村里人讲,每到后半夜,来全爸就自个儿坐在碾盘上对着枣树说胡话,旁边卧着他家的懒黄狗。他们叹息到,老光棍小光棍的,不容易啊。于是,趁着农闲,就有好心人拾掇着给他们爷父俩说媳妇。
七月十五花红枣,八月十五晒红枣。农谚不假。过了节气的枣皱巴巴的缩在一起,就像结了婚的女人不再水性灵光了。先是大队药铺子里的赤脚医生来捡拾,后是熬药的人找药引子。因为心情好,来全爸是来者不拒。等到十一腊月,人彻底闲下来时,来全的婚事先说成了。白天热热闹闹的仪式过去后,晚上闹洞房照例要“铺毡扫炕”。我们就一个劲地往前挤。等到主婚人说完“双双核桃双双枣,养的儿子满炕跑”后,饱圆的红枣就一把一把撒开来。那可是我们做梦都吃不到的大红枣啊!我们争着抢着,吵着闹着,直到把人家的新毡抓毛了才肯罢歇。
一年一年过去了,来全的娃都会跑了,来全爸的婚事却没见影子。他的脸更黑更粗了。
前几年回老家,前院的三娘说,来全的女人去新疆打工跟人跑了,留下两个娃娃没人管。我说,枣树和碾盘呢?三娘说,树早锯了,碾盘被来全爸打碎扔沟里了。想起回家路上半山湾里栽满了大大小小的枣树,就问起缘由。三娘说,那是退耕还林时栽种的,不是我们本地的种,结出的枣,酥酥的,有一股唰锅水的味儿。
我半晌无话。
[榆树] 榆树在村里很多,一棵一棵的就像农家户一样散开着,最旺最壮的要数五生家井前头的那棵了,能蔽很大的阴凉。 五生有兄弟六个。往上数,一直丁畜不旺,几辈单传。到了五生爷手里,他去庙里算过卦,说门前要有一棵大榆树庇护着就会好的。于是,他在清水山里粜粮食时花一块白洋抬栽了这棵榆树。几十年来,树叶嫩嫩的,树梢高过了房顶。有一年秋,树上的鸟儿打架,将自个的窝拆散了,掉下一大堆干柴,我们都去捡拾过,烟火很冲很旺的。 春天的榆树,一簇一簇会开出紫褐色的花序。淡淡的,袅袅的,很惹人看。榆钱在偷偷的嫩嫩的冒出来后,就被我们一串一串摘下来顺手捋着吃了,就像现在孩子吃烧烤一样,会上瘾的。 树大叶茂,根深蒂固。董家一个会风水的就经常给五生爸吹风,说树下有一眼旺水,能吃几辈人。五生爸禁不住劝就瞒着病重的五生爷开始打井。初夏季节,花刚开过,余香犹在。照例,动土之前是要上香烧纸磕头的,仪式很隆重,姓董的忙来忙去神色飞扬,可五生爸的脸色黄土一样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来。我记得有一只蜜蜂飞去绕来最后落在了五生脸上,吓的他哇哇大叫,他爸气不过就踹了两脚,还随口说了一句“你个榆木疙瘩”。 过了五六天,井口的土干干的漫漫堆成小丘了,但还是不见水的影子。又过了三四天,下面传上来话,见到水了。五生爸一听,咚的瘫地下起不来了。 水井边箍成的那天,五生爷被抬了出来。太阳暖暖的,有一片一片的榆树叶往下掉。五生爷的眼光从树上慢慢落到井口,最后一巴掌打到五生爸的脸上,人就滑倒了。大家都傻眼了。晚上传出消息来,五生爷指着房顶,到咽气时嘴里还一直说着“井,井……”。初夏的麦子已经在抽穗,满村人都说,五生爷到嘴的新麦不吃到口的新水不喝,真格是没福分的人。 埋送了死人,五生爸去庙里问了一卦,回来后一担土一担土的又把井给回填了。新打的井水到底什么味儿,谁也不知道。 我离开村子的那年,五生结婚了。秋后,五生爸就把榆树放了,改成板给兄弟六个每人做了一个面柜,另外又给五生做了一套新家具,家里的旧柜子旧凳子一律让城里收古旧的人拉走了。那是黄榆木做的,油光光亮堂堂的,从老先人手里传下的。
我半晌无话。
[榆树] 榆树在村里很多,一棵一棵的就像农家户一样散开着,最旺最壮的要数五生家井前头的那棵了,能蔽很大的阴凉。 五生有兄弟六个。往上数,一直丁畜不旺,几辈单传。到了五生爷手里,他去庙里算过卦,说门前要有一棵大榆树庇护着就会好的。于是,他在清水山里粜粮食时花一块白洋抬栽了这棵榆树。几十年来,树叶嫩嫩的,树梢高过了房顶。有一年秋,树上的鸟儿打架,将自个的窝拆散了,掉下一大堆干柴,我们都去捡拾过,烟火很冲很旺的。 春天的榆树,一簇一簇会开出紫褐色的花序。淡淡的,袅袅的,很惹人看。榆钱在偷偷的嫩嫩的冒出来后,就被我们一串一串摘下来顺手捋着吃了,就像现在孩子吃烧烤一样,会上瘾的。 树大叶茂,根深蒂固。董家一个会风水的就经常给五生爸吹风,说树下有一眼旺水,能吃几辈人。五生爸禁不住劝就瞒着病重的五生爷开始打井。初夏季节,花刚开过,余香犹在。照例,动土之前是要上香烧纸磕头的,仪式很隆重,姓董的忙来忙去神色飞扬,可五生爸的脸色黄土一样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来。我记得有一只蜜蜂飞去绕来最后落在了五生脸上,吓的他哇哇大叫,他爸气不过就踹了两脚,还随口说了一句“你个榆木疙瘩”。 过了五六天,井口的土干干的漫漫堆成小丘了,但还是不见水的影子。又过了三四天,下面传上来话,见到水了。五生爸一听,咚的瘫地下起不来了。 水井边箍成的那天,五生爷被抬了出来。太阳暖暖的,有一片一片的榆树叶往下掉。五生爷的眼光从树上慢慢落到井口,最后一巴掌打到五生爸的脸上,人就滑倒了。大家都傻眼了。晚上传出消息来,五生爷指着房顶,到咽气时嘴里还一直说着“井,井……”。初夏的麦子已经在抽穗,满村人都说,五生爷到嘴的新麦不吃到口的新水不喝,真格是没福分的人。 埋送了死人,五生爸去庙里问了一卦,回来后一担土一担土的又把井给回填了。新打的井水到底什么味儿,谁也不知道。 我离开村子的那年,五生结婚了。秋后,五生爸就把榆树放了,改成板给兄弟六个每人做了一个面柜,另外又给五生做了一套新家具,家里的旧柜子旧凳子一律让城里收古旧的人拉走了。那是黄榆木做的,油光光亮堂堂的,从老先人手里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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