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他故事:大圣的橘样年华
2022-01-12叙事散文梅朵
他故事:大圣的橘样年华梅朵 大圣姓孙,别人叫他孙大圣,他自称孙大圣人,是我学车时的教练。第一次在练车场见到他时,是七月的一个午后,暑意正盛,艳阳下,他着一件橘红色的衣,一团火似的,熊熊燃着,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蒸腾起来。色彩太过浓烈了,晃得人……
他故事:大圣的橘样年华
梅朵 大圣姓孙,别人叫他孙大圣,他自称孙大圣人,是我学车时的教练。 第一次在练车场见到他时,是七月的一个午后,暑意正盛,艳阳下,他着一件橘红色的衣,一团火似的,熊熊燃着,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蒸腾起来。色彩太过浓烈了,晃得人睁不开眼,他那超过180的大块头,毫不留情地又被膨胀了一圈。让人五内俱焚的是,他,竟然举着一把小巧的、镶了蕾丝花边的女式遮阳伞,伴车而行。伞下,严肃着一张被紫外线侵蚀成古铜色的脸,声若洪钟对着学员喊:“左!右!扣死!回轮!”效果太喜剧了。 握手的瞬间,一个词不讲理地跳出来——惊艳——惊心动魄的艳。男人惊艳,有生猛的味道,容易伤人视觉。我不止一次在心里发问,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打扮成这样,得需要多大勇气呢?反正,我当时的状态,是从热汗淋漓一下子变成汗毛根根竖起,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并无比担心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亲眼见到,一个女学员在他的大嗓门骚扰下,越拿骨力动作越走形,最后把油门当成刹车,踏踏实实一脚踩下去,以一档的速度,冲向车道尽头的柳树,围观的学员,呼喊着作鸟兽散。我甚至想,要不要换一个人来教,比如,那个穿着肥大的制服短裤,头上搭着白毛巾的矮胖教练,他的笑容和他的人一样憨态可掬;还有那个操吴越口音,身材瘦弱,但衣着整洁的小南方,说话跟唱评弹似的,并且妙语连珠,惹得一群学员集体跟他斗嘴也无上风可占。这事想得我有些头疼。 有一个词叫习惯,习惯了,也就和谐了。以后的日子,渐渐跟教练熟络起来,发现,不管阴晴风雨,他总是一如既往穿着橘红色的衣,连雨披也不放过,像超大朵的地瓜花,无所顾忌地开在练车场上,鲜艳,夺目。那把宫廷味十足的小伞,在所有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均宠物一样被他举过头顶,拒绝阳光的热情。好在,我很快习惯了他这种“不着调”,并默认这是他的风格。 休息的时候,我们半开玩笑跟他说:“教练,咱可不可以不那么大声说话,喇叭似的,震得人耳膜嗡嗡响,我们遭点罪倒也没什么,你吃亏呀,太耗元气了,得喝多少甲鱼汤、吃多少那什么来补啊。”他笑:“谁说我的声音大?我怎么不觉得?”就连这样的聊天,他的分贝,也是噪音级别的。那个肇事的学员斗胆请求:“教练,你以后用手语吧,你一出声,我就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大脑缺氧肌无力。”他回:“谁不知道你们当医生的,杀人都敢,还怕我说话?请求无效!” 别看他嘴硬,其实,他是在意的,他努力压低声音,憋得面红耳赤,只是,不出三两句,又一路高昂上去。每到这时,我们便笑成一团,他也跟着恨恨地笑:“习惯了,习惯了,不是说江山易改,那什么难易嘛,你们将就将就我老人家吧,啊。”最后一个“啊”,语调上挑,满是歉意。 想他也不容易,有人便带了零食来,想堵他的嘴。这点小计谋,还是被他识破了。那天,他很失落,不出一声坐在柳荫下,任由我们开着那辆“大奔”(我们把教练车戏称为大奔),以一档的速度驰骋。我们也忒不争气,几个动作下来,就把标杆撞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最后,集体告饶,求他开启尊口。他得胜大笑,柳树上的麻雀呼啦啦逃之夭夭。 这样的声效,我断定他会唱歌,唱起来,怕老帕都不是他的对手。于是,鼓动他用美声的发音方式跟我们交流,这样,说出口的“左”,“右”,“扣死”,“回轮”,就不会生硬冰冷了。他当真了,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我们还是找了个机会把他带进歌厅,让人意外的,不是他的歌声有多嘹亮,而是他的声线有多柔情,小女人似的,一首接一首,王菲唱得,蔡琴亦唱得,当《白狐》的曲子一响起,他的声音瞬间缥缈如烟,一点伤,一点怨,飘忽不定,直叫人百转千回,柔肠寸断。这才是百炼钢化成的绕指柔啊,他的形象,也在我的脑海中分裂开来,再也揉合不到一起。 邻居组,有一个学“幼师”的男孩子,长得白胖,属于蔫巴淘。有一天,突然跑过来,管大圣叫干爹,非说不攀点亲,太对不起他们貌若父子的脸了。别说,他们除了肤色一黑一白,还真像。蔫巴淘说有人给他算过命,他的一生,注定有四次桃花运。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停地瞄向一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女孩子。然后向他干爹承诺,如果肯帮忙,报酬是转赠余下的三次桃花运。大圣脱口而出:“我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哪管得上你。” 这话说的让人一头雾水,隔天便有消息灵通的人,探到了内情,——大圣的婚姻关系进入了较长时间的冷冻期。 问题最先出在女人身上。这个年代,嫌贫爱富可能是女人的通病吧,他的妻,也没能免俗,跟她的上司好上了,但她的上司未必肯娶她,所以,她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张望生活。大圣爱他的妻子,很爱很爱,他一直为不能给她很好的生活而自责。一个大男人,月薪千元左右,在物价飞涨的年月,这点薪水,连外出吃一顿饭都要掂量来掂量去,他拿什么让他的女人虚荣? 其实,教练的工作也并不体面,驾校是私人办的,他们都属于雇佣工,忙起来,连个休息日也没有。小南方说,他们一大早就得出门,来到东北第三大监狱(小南方咬牙切齿地把位于荒郊野外的练车场称之为东北第三大监狱),晚上天黑了才能摸回家,老婆在家干什么都不知道。夏天晒的要命,冬天冻的要命,遇到不讲理的学员,还要忍气吞声。他们唯一的格外收入是学员给的一点纪念品。 男人兜里没钱腰就直不起来,180的大圣在媳妇面前,也是矮的。我曾经天真地问大圣,为什么不换一个工作。他说,他除了会把方向盘,什么都不会。 大圣的生命中,也出现过一个女子,后来又远去了,其中的原由,无从知晓。我突然想起他唱《白狐》时的一往情深,还有那把阳伞,也应该是有故事的吧?想想而已。 一次酒后,大圣说,他的人生,就像一只被药物催熟的橘子,外表光鲜,内心酸涩。我彻底无语。 2007年10月20日草稿
2007年12月20日修改
梅朵 大圣姓孙,别人叫他孙大圣,他自称孙大圣人,是我学车时的教练。 第一次在练车场见到他时,是七月的一个午后,暑意正盛,艳阳下,他着一件橘红色的衣,一团火似的,熊熊燃着,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蒸腾起来。色彩太过浓烈了,晃得人睁不开眼,他那超过180的大块头,毫不留情地又被膨胀了一圈。让人五内俱焚的是,他,竟然举着一把小巧的、镶了蕾丝花边的女式遮阳伞,伴车而行。伞下,严肃着一张被紫外线侵蚀成古铜色的脸,声若洪钟对着学员喊:“左!右!扣死!回轮!”效果太喜剧了。 握手的瞬间,一个词不讲理地跳出来——惊艳——惊心动魄的艳。男人惊艳,有生猛的味道,容易伤人视觉。我不止一次在心里发问,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打扮成这样,得需要多大勇气呢?反正,我当时的状态,是从热汗淋漓一下子变成汗毛根根竖起,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并无比担心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亲眼见到,一个女学员在他的大嗓门骚扰下,越拿骨力动作越走形,最后把油门当成刹车,踏踏实实一脚踩下去,以一档的速度,冲向车道尽头的柳树,围观的学员,呼喊着作鸟兽散。我甚至想,要不要换一个人来教,比如,那个穿着肥大的制服短裤,头上搭着白毛巾的矮胖教练,他的笑容和他的人一样憨态可掬;还有那个操吴越口音,身材瘦弱,但衣着整洁的小南方,说话跟唱评弹似的,并且妙语连珠,惹得一群学员集体跟他斗嘴也无上风可占。这事想得我有些头疼。 有一个词叫习惯,习惯了,也就和谐了。以后的日子,渐渐跟教练熟络起来,发现,不管阴晴风雨,他总是一如既往穿着橘红色的衣,连雨披也不放过,像超大朵的地瓜花,无所顾忌地开在练车场上,鲜艳,夺目。那把宫廷味十足的小伞,在所有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均宠物一样被他举过头顶,拒绝阳光的热情。好在,我很快习惯了他这种“不着调”,并默认这是他的风格。 休息的时候,我们半开玩笑跟他说:“教练,咱可不可以不那么大声说话,喇叭似的,震得人耳膜嗡嗡响,我们遭点罪倒也没什么,你吃亏呀,太耗元气了,得喝多少甲鱼汤、吃多少那什么来补啊。”他笑:“谁说我的声音大?我怎么不觉得?”就连这样的聊天,他的分贝,也是噪音级别的。那个肇事的学员斗胆请求:“教练,你以后用手语吧,你一出声,我就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大脑缺氧肌无力。”他回:“谁不知道你们当医生的,杀人都敢,还怕我说话?请求无效!” 别看他嘴硬,其实,他是在意的,他努力压低声音,憋得面红耳赤,只是,不出三两句,又一路高昂上去。每到这时,我们便笑成一团,他也跟着恨恨地笑:“习惯了,习惯了,不是说江山易改,那什么难易嘛,你们将就将就我老人家吧,啊。”最后一个“啊”,语调上挑,满是歉意。 想他也不容易,有人便带了零食来,想堵他的嘴。这点小计谋,还是被他识破了。那天,他很失落,不出一声坐在柳荫下,任由我们开着那辆“大奔”(我们把教练车戏称为大奔),以一档的速度驰骋。我们也忒不争气,几个动作下来,就把标杆撞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最后,集体告饶,求他开启尊口。他得胜大笑,柳树上的麻雀呼啦啦逃之夭夭。 这样的声效,我断定他会唱歌,唱起来,怕老帕都不是他的对手。于是,鼓动他用美声的发音方式跟我们交流,这样,说出口的“左”,“右”,“扣死”,“回轮”,就不会生硬冰冷了。他当真了,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我们还是找了个机会把他带进歌厅,让人意外的,不是他的歌声有多嘹亮,而是他的声线有多柔情,小女人似的,一首接一首,王菲唱得,蔡琴亦唱得,当《白狐》的曲子一响起,他的声音瞬间缥缈如烟,一点伤,一点怨,飘忽不定,直叫人百转千回,柔肠寸断。这才是百炼钢化成的绕指柔啊,他的形象,也在我的脑海中分裂开来,再也揉合不到一起。 邻居组,有一个学“幼师”的男孩子,长得白胖,属于蔫巴淘。有一天,突然跑过来,管大圣叫干爹,非说不攀点亲,太对不起他们貌若父子的脸了。别说,他们除了肤色一黑一白,还真像。蔫巴淘说有人给他算过命,他的一生,注定有四次桃花运。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停地瞄向一个刚刚考上大学的女孩子。然后向他干爹承诺,如果肯帮忙,报酬是转赠余下的三次桃花运。大圣脱口而出:“我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哪管得上你。” 这话说的让人一头雾水,隔天便有消息灵通的人,探到了内情,——大圣的婚姻关系进入了较长时间的冷冻期。 问题最先出在女人身上。这个年代,嫌贫爱富可能是女人的通病吧,他的妻,也没能免俗,跟她的上司好上了,但她的上司未必肯娶她,所以,她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张望生活。大圣爱他的妻子,很爱很爱,他一直为不能给她很好的生活而自责。一个大男人,月薪千元左右,在物价飞涨的年月,这点薪水,连外出吃一顿饭都要掂量来掂量去,他拿什么让他的女人虚荣? 其实,教练的工作也并不体面,驾校是私人办的,他们都属于雇佣工,忙起来,连个休息日也没有。小南方说,他们一大早就得出门,来到东北第三大监狱(小南方咬牙切齿地把位于荒郊野外的练车场称之为东北第三大监狱),晚上天黑了才能摸回家,老婆在家干什么都不知道。夏天晒的要命,冬天冻的要命,遇到不讲理的学员,还要忍气吞声。他们唯一的格外收入是学员给的一点纪念品。 男人兜里没钱腰就直不起来,180的大圣在媳妇面前,也是矮的。我曾经天真地问大圣,为什么不换一个工作。他说,他除了会把方向盘,什么都不会。 大圣的生命中,也出现过一个女子,后来又远去了,其中的原由,无从知晓。我突然想起他唱《白狐》时的一往情深,还有那把阳伞,也应该是有故事的吧?想想而已。 一次酒后,大圣说,他的人生,就像一只被药物催熟的橘子,外表光鲜,内心酸涩。我彻底无语。 2007年10月20日草稿
2007年12月20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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