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玉兰开
2020-09-24抒情散文冉令香
文/冉令香一身清冷,孤寂落寞,四周是滚滚风尘与匆匆的车水人流。她经过这棵玉兰的时候,它正擎着满树洁白的花朵,站在街口孤独地凝望。这一汪悠长的目光聚拢起她散乱的思维,循着这婷立的身姿,她游走的神思又回到丘陵地带的老家,那里干涸的黄土地与裸露的
文/冉令香
一身清冷,孤寂落寞,四周是滚滚风尘与匆匆的车水人流。她经过这棵玉兰的时候,它正擎着满树洁白的花朵,站在街口孤独地凝望。 这一汪悠长的目光聚拢起她散乱的思维,循着这婷立的身姿,她游走的神思又回到丘陵地带的老家,那里干涸的黄土地与裸露的山岩填满了她童年的时光。 记忆里的春天只有一枝娇憨的杏花或朴拙的桃花,插在窗台的玻璃瓶里,渐次张开羞怯的眼,悄悄打量日子的清寒。一张八仙桌、一张长条仙几、两把雕刻着梅花鹿回头的黧黑枣木老椅子,与瓶花构建成简易的景物画空间。几张《西厢记》《杨家将》之类的年画淡淡地温暖着灰白的墙皮。就在这间堂屋,她在一个包装盒上,第一次见到了两朵紫色的玉兰花,浅浅地张着嘴巴并肩低语。她如此喜爱,便沿着它们曼舞的身姿剪下贴进了相册。25年过去了,这本上海影集早已过时,黑纸卡也有些变形,里面张贴着当年的当红影星们早已红颜凋零,唯有这两朵紫玉兰对她笑语灿然。 “玉”、“兰”,这么晶莹剔透、雅致温馨的两个字组合在一起,那该是什么样的花朵呢?她从小没见过玉兰,总以为这高雅的花儿散发着迷人的馨香,不是她这样的俗人能随随便便有缘可见的。她时常看着影集里笑语盈盈的花朵,想象着品味它们的馨香。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高峨冠佩长剑,玄服披发,颈悬花环,漫步汨罗江畔而吟,赞叹玉兰之高洁。“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她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文征明盛赞白玉兰之冰清玉洁,即是清丽如玉的仙子,又是丰腴端庄的绝代佳人。而张爱玲却最讨厌玉兰花,说它呆呆地一开就是半个多月,衰败的白玉兰最令人懊丧,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一团团弄脏的卫生纸。她对此颇不以为然,这么高雅的花儿,爱玲小姐何以如此恶狠狠地诅咒它?她多么渴望春天啊,当深巷里一声柳哨长鸣,深藏在影集里的玉兰花便在她幽幽的心事里绽开了。有人说桃花红的太俗,难道是桃花儿选错了颜色?它们断然不会选错时令。还有什么花儿比桃花更懂俗人的心呢? 16岁那年春天,她满怀憧憬将美妙的玉兰写进了自己的作文中,竟误打误撞上了校征文的二等奖。一种朦胧的爱好燃起了兴趣的火焰,此后,每个下午她都要泡在阅览室里,大张旗鼓地看各种文学期刊,并在硬皮本上摘录一些花里胡哨的段落,兴致所至还在页末边角插上简笔画加以装饰。如此夸张的举止,常惹得那位矮壮肥硕的管理员频频抛来好奇的目光。晚自习后,缩进宿舍被窝,就着15瓦的昏暗灯泡啃那些大部头,对周围同学的噪杂喧闹充耳不闻。玉兰定格为那个青涩岁月的最美影像。 就是那个春日的中午,她哼着歌儿洗完衣服往凉绳上搭晒,影影绰绰感觉身后有些异常。猛然回头却与一双偷窥的眼睛不期而遇。他一闪而逝,玻璃窗“哐啷”一声甩过来,粗鲁地闭上了眼睛。她有些惶惑,仰视上苍,见蓝天静朗,洁无纤云。她盛开在淡紫色毛衣里的面颊,正迎着灿烂晶亮的阳光。衣袖垂裸至肘,小臂玉白反射着午时透明的阳光。后来她再去水池洗衣服,始终背对那扇深邃的窗洞,那种压抑的沉默令她惶恐不敢再回头,总是洗完衣服仓促逃离。她知道,窗洞里偷窥的那个人比她高一届,这是他的宿舍。 总有个身影在身后晃动。她不经意地回头,或环顾左右时,总看到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她那么喜爱春天,尽管北方的春天短暂,有黄沙掀起的风暴和漫无边际的干燥,但迎着春风率先盛开的玉兰,给她单调的生活带来了希冀和期盼。然而,这个春天让她惶惑不安,也许是那个躁动的身影。 周末,她收到一封信,是那个身影约她到花园门口见面,“花园里的玉兰开了,满树花。”他在信的末尾这样描述。她偷偷看着来信,两颊涨成粉艳的桃花,心跳如仓惶奔逃的小鹿。她单纯的眼神本来是静静燃烧的烛火,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窗外猛然袭来的阵风惊扰得摇曳不定。他只是追随在身后的影子,她对他一无所知,为什么要去见他呢?她最终拿定了主意,趁他宿舍里没人的时候,把他的来信塞进了那个幽深的窗洞。她以为万无一失,神不知鬼不觉。 但就在当天下午,她去食堂买饭经过他宿舍的路口,那些男生突然敲打着铝制饭盒、铁饭碗,冲着她怪叫起哄:“花园里的玉兰开了,满树花。”顿时,她像只被抛到半空的皮球,晕头转向,落荒逃回了宿舍。从此,她只得绕道而行,不敢再经过那个路口。那天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冷着铁青的脸质问她,为什么耍弄他,公开他的信。她愕然了,见他羞愤的眼睛莹莹闪着光亮,委屈地发红,她慌乱了想争辩几句,他已气咻咻地掉头跑远了。她深深地自责,是自己行为不慎伤害了他的自尊。 更让她无法预料的事接踵而来,班主任找到她,问她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弄不懂什么意思,只知道搓弄着衣襟儿,机械地垂头看着脚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成了同学中的异类,一些诡秘的眼神或远或近地打量着她,一些指指戳戳的手指在她猛然回身的时候惶然垂下,无处躲藏。我做错了什么吗?她落寞地看着窗外辽远的天空,一片云孤独地飘着,毫无根基。她不知道那片云最终会漂流到哪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诡秘的眼神。向谁辩解吗?她像一只孤单的小鸟,缩着受伤的翅膀惊恐地打量着周围高大压抑的树林,谁会帮帮她呢? 她舔舐完伤口,悄悄来到花园门口看那树玉兰。却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折下了一朵,殷勤地递给身边的女孩。接过花,女孩的脸也开成一朵灿烂妩媚的玉兰。 她惊慌地躲在老柳树后,心里突然为那个影子难过。因为树下凋零的玉兰花瓣,果然如张爱玲所说,肮脏的卫生纸一样垂头丧气丢的到处都是,那个身影和女孩的脚下也是。 20多年过去了,今天无意间她又经过这树玉兰,雪白的大花瓣拢起的手掌一样缀满了整树,幽香萦回,默默仰视静蓝的天空,衬着四周高大的建筑令人震撼。玉兰花年年如旧,只是无情的岁月把记忆分割的支离破碎,淹留的唯有些模糊的影子,在记忆的深处飘渺着,难以抹去。 那个让她惶惑过的身影,她工作以后又见过几次。只是匆匆的一闪,有时是他的侧影,有时是他的背影,她看得分外清楚,她确信自己不会认错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她一直担心,如果哪天两人不期而遇,迎面相对时,他会说点什么,也许他早忘了她,不认识她了。人的记忆哪有玉兰执着,年年牵挂着定时赴约,因为它知道,有个爱花人痴痴等着玉兰花开呢。
(2011-5-17)
一身清冷,孤寂落寞,四周是滚滚风尘与匆匆的车水人流。她经过这棵玉兰的时候,它正擎着满树洁白的花朵,站在街口孤独地凝望。 这一汪悠长的目光聚拢起她散乱的思维,循着这婷立的身姿,她游走的神思又回到丘陵地带的老家,那里干涸的黄土地与裸露的山岩填满了她童年的时光。 记忆里的春天只有一枝娇憨的杏花或朴拙的桃花,插在窗台的玻璃瓶里,渐次张开羞怯的眼,悄悄打量日子的清寒。一张八仙桌、一张长条仙几、两把雕刻着梅花鹿回头的黧黑枣木老椅子,与瓶花构建成简易的景物画空间。几张《西厢记》《杨家将》之类的年画淡淡地温暖着灰白的墙皮。就在这间堂屋,她在一个包装盒上,第一次见到了两朵紫色的玉兰花,浅浅地张着嘴巴并肩低语。她如此喜爱,便沿着它们曼舞的身姿剪下贴进了相册。25年过去了,这本上海影集早已过时,黑纸卡也有些变形,里面张贴着当年的当红影星们早已红颜凋零,唯有这两朵紫玉兰对她笑语灿然。 “玉”、“兰”,这么晶莹剔透、雅致温馨的两个字组合在一起,那该是什么样的花朵呢?她从小没见过玉兰,总以为这高雅的花儿散发着迷人的馨香,不是她这样的俗人能随随便便有缘可见的。她时常看着影集里笑语盈盈的花朵,想象着品味它们的馨香。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高峨冠佩长剑,玄服披发,颈悬花环,漫步汨罗江畔而吟,赞叹玉兰之高洁。“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她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文征明盛赞白玉兰之冰清玉洁,即是清丽如玉的仙子,又是丰腴端庄的绝代佳人。而张爱玲却最讨厌玉兰花,说它呆呆地一开就是半个多月,衰败的白玉兰最令人懊丧,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一团团弄脏的卫生纸。她对此颇不以为然,这么高雅的花儿,爱玲小姐何以如此恶狠狠地诅咒它?她多么渴望春天啊,当深巷里一声柳哨长鸣,深藏在影集里的玉兰花便在她幽幽的心事里绽开了。有人说桃花红的太俗,难道是桃花儿选错了颜色?它们断然不会选错时令。还有什么花儿比桃花更懂俗人的心呢? 16岁那年春天,她满怀憧憬将美妙的玉兰写进了自己的作文中,竟误打误撞上了校征文的二等奖。一种朦胧的爱好燃起了兴趣的火焰,此后,每个下午她都要泡在阅览室里,大张旗鼓地看各种文学期刊,并在硬皮本上摘录一些花里胡哨的段落,兴致所至还在页末边角插上简笔画加以装饰。如此夸张的举止,常惹得那位矮壮肥硕的管理员频频抛来好奇的目光。晚自习后,缩进宿舍被窝,就着15瓦的昏暗灯泡啃那些大部头,对周围同学的噪杂喧闹充耳不闻。玉兰定格为那个青涩岁月的最美影像。 就是那个春日的中午,她哼着歌儿洗完衣服往凉绳上搭晒,影影绰绰感觉身后有些异常。猛然回头却与一双偷窥的眼睛不期而遇。他一闪而逝,玻璃窗“哐啷”一声甩过来,粗鲁地闭上了眼睛。她有些惶惑,仰视上苍,见蓝天静朗,洁无纤云。她盛开在淡紫色毛衣里的面颊,正迎着灿烂晶亮的阳光。衣袖垂裸至肘,小臂玉白反射着午时透明的阳光。后来她再去水池洗衣服,始终背对那扇深邃的窗洞,那种压抑的沉默令她惶恐不敢再回头,总是洗完衣服仓促逃离。她知道,窗洞里偷窥的那个人比她高一届,这是他的宿舍。 总有个身影在身后晃动。她不经意地回头,或环顾左右时,总看到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她那么喜爱春天,尽管北方的春天短暂,有黄沙掀起的风暴和漫无边际的干燥,但迎着春风率先盛开的玉兰,给她单调的生活带来了希冀和期盼。然而,这个春天让她惶惑不安,也许是那个躁动的身影。 周末,她收到一封信,是那个身影约她到花园门口见面,“花园里的玉兰开了,满树花。”他在信的末尾这样描述。她偷偷看着来信,两颊涨成粉艳的桃花,心跳如仓惶奔逃的小鹿。她单纯的眼神本来是静静燃烧的烛火,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窗外猛然袭来的阵风惊扰得摇曳不定。他只是追随在身后的影子,她对他一无所知,为什么要去见他呢?她最终拿定了主意,趁他宿舍里没人的时候,把他的来信塞进了那个幽深的窗洞。她以为万无一失,神不知鬼不觉。 但就在当天下午,她去食堂买饭经过他宿舍的路口,那些男生突然敲打着铝制饭盒、铁饭碗,冲着她怪叫起哄:“花园里的玉兰开了,满树花。”顿时,她像只被抛到半空的皮球,晕头转向,落荒逃回了宿舍。从此,她只得绕道而行,不敢再经过那个路口。那天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冷着铁青的脸质问她,为什么耍弄他,公开他的信。她愕然了,见他羞愤的眼睛莹莹闪着光亮,委屈地发红,她慌乱了想争辩几句,他已气咻咻地掉头跑远了。她深深地自责,是自己行为不慎伤害了他的自尊。 更让她无法预料的事接踵而来,班主任找到她,问她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弄不懂什么意思,只知道搓弄着衣襟儿,机械地垂头看着脚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成了同学中的异类,一些诡秘的眼神或远或近地打量着她,一些指指戳戳的手指在她猛然回身的时候惶然垂下,无处躲藏。我做错了什么吗?她落寞地看着窗外辽远的天空,一片云孤独地飘着,毫无根基。她不知道那片云最终会漂流到哪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诡秘的眼神。向谁辩解吗?她像一只孤单的小鸟,缩着受伤的翅膀惊恐地打量着周围高大压抑的树林,谁会帮帮她呢? 她舔舐完伤口,悄悄来到花园门口看那树玉兰。却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折下了一朵,殷勤地递给身边的女孩。接过花,女孩的脸也开成一朵灿烂妩媚的玉兰。 她惊慌地躲在老柳树后,心里突然为那个影子难过。因为树下凋零的玉兰花瓣,果然如张爱玲所说,肮脏的卫生纸一样垂头丧气丢的到处都是,那个身影和女孩的脚下也是。 20多年过去了,今天无意间她又经过这树玉兰,雪白的大花瓣拢起的手掌一样缀满了整树,幽香萦回,默默仰视静蓝的天空,衬着四周高大的建筑令人震撼。玉兰花年年如旧,只是无情的岁月把记忆分割的支离破碎,淹留的唯有些模糊的影子,在记忆的深处飘渺着,难以抹去。 那个让她惶惑过的身影,她工作以后又见过几次。只是匆匆的一闪,有时是他的侧影,有时是他的背影,她看得分外清楚,她确信自己不会认错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她一直担心,如果哪天两人不期而遇,迎面相对时,他会说点什么,也许他早忘了她,不认识她了。人的记忆哪有玉兰执着,年年牵挂着定时赴约,因为它知道,有个爱花人痴痴等着玉兰花开呢。
(201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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